第182章风栖梧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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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长安密信第二日清晨,毛草灵正在梳妆,瑾儿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漆盒。
“娘娘,宫门外有个自称来自长安的商人,说务必将此物亲手交到娘娘手中。”
毛草灵接过漆盒,入手沉甸甸的。盒盖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道精细的铜锁。她示意瑾儿取来钥匙——这是她与长安联系的秘密渠道,十年来只用过三次。
第一次是刚来乞儿国时,向长安报平安。
第二次是三年前乞儿国内乱,她请求唐朝暂缓边境压力。
第三次是现在。
锁“咔哒”一声打开。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一封密信,一幅画卷,还有一支已经干枯的桂花。
毛草灵先展开密信。信纸是长安特制的云纹笺,墨迹清隽,是她记忆中“父亲”的笔迹——或者说,原主父亲的笔迹。
“吾女草灵见字如晤:
十年倏忽,关山难越。闻汝在乞儿国为后,德被四海,功在千秋,为父欣慰涕零。然午夜梦回,常忆汝幼时绕膝之态,心如刀绞。
今上遣使迎汝归唐,封国后夫人,享极荣华。此乃皇恩浩荡,亦是为父十年奔走所求。汝母因思汝成疾,去岁已逝。临终犹唤汝名,死不瞑目。
家中唯余为父一人,风烛残年,旦夕难保。若汝尚有孝心,当速归长安,父子团聚,以全人伦。若执意留北,恐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另:汝当年离家时遗落之画,今随信奉还。见画如见人,望汝三思。
父毛文渊泣书”
信纸从毛草灵手中滑落,飘摇坠地。
母亲……去世了?
那个在原主记忆里温柔婉约的妇人,那个会在女儿睡前哼唱江南小调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而她,这个占据了人家女儿身体的穿越者,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娘娘?”瑾儿担忧地唤道。
毛草灵摆摆手,颤抖着手展开那幅画卷。
画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鹅黄襦裙,手执团扇,在桂花树下浅笑。画工精细,连少女眼角的泪痣都描绘得清清楚楚——那是原主才有的特征。
画角题着两行小字:“吾女草灵十三岁小像父文渊绘于贞观十七年秋”
贞观十七年。那是原主被卖入青楼的前一年。那时的她,还是深闺中的官家小姐,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命运无常。
毛草灵抚摸画中人的脸庞。十年了,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镜中的她是乞儿国的皇后,威严端庄;而画中的少女,眉眼间还残留着天真。
“娘娘,这桂花……”瑾儿捡起那支干枯的桂花,“好像是咱们长安老宅院子里的那株金桂。”
毛草灵接过桂花,放在鼻尖轻嗅。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岁月的尘埃味。但她仿佛能看见,长安的秋日,金桂盛开如云,母亲在树下捡拾落花,说要给她做桂花糕。
“瑾儿,”她声音沙哑,“你记得我娘做的桂花糕吗?”
瑾儿眼眶红了:“记得。夫人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糯,甜而不腻。娘娘小时候最爱吃了,每次都要偷吃好几块,被夫人发现就躲到老爷书房里去。”
主仆二人都沉默了。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如今也成了毛草灵记忆的一部分。那些温情,那些牵挂,那些她从未亲身经历却感同身受的亲情。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瑾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退下了。
毛草灵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画中的少女。两个影像在眼前重叠、分离,再重叠。
她是谁?
是现代那个遭遇车祸的富家女毛草灵?是唐朝罪臣之女毛草灵?还是乞儿国的皇后凤主?
十年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份撕裂的痛苦。每一个身份都是真的,每一个身份都在呼唤她。
六、朝堂风云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的早朝正陷入激烈的争论。
以礼部尚书王甫为首的主和派,今日气焰格外嚣张。
“陛下!”王甫手持玉笏,声音洪亮,“皇后娘娘归唐之事,关乎两国邦交,关乎千万百姓福祉。臣以为,应当以大局为重!”
兵部尚书赵崇德立刻反驳:“王大人所言差矣!皇后娘娘十年来为乞儿国呕心沥血,如今国富民强,百姓安居,岂能因唐使一言就将娘娘送走?此乃忘恩负义之举!”
“赵将军此言过于偏激。”王甫冷笑,“皇后娘娘本是大唐公主,归国省亲,天经地义。况且唐皇承诺,娘娘归国后,两国永结盟好,互市通商。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
“私情?”赵崇德怒目圆睁,“王大人可知,三年前北疆大旱,是谁亲自押送粮草深入灾区?两年前南境水患,是谁三日不眠制定治水之策?去年西戎犯边,是谁在朝堂上力主出兵,又是谁在后方筹集军饷?这都是皇后娘娘!你现在说这是私情?”
朝堂上议论纷纷。文臣武将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赫连朔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宰相苏文卿身上。
“苏相有何高见?”
苏文卿出列,缓缓道:“老臣以为,此事的关键,不在朝堂,而在娘娘自身。”
“哦?”
“娘娘若想留,我等自当全力挽留;娘娘若想走,我等也应当尊重。”苏文卿话锋一转,“但老臣昨日面见娘娘,观其神色,似乎……颇为犹豫。”
王甫眼睛一亮:“既然娘娘犹豫,说明归唐之心未泯!陛下应当成全娘娘孝心,让其归国与家人团聚!”
“王大人!”赵崇德怒吼,“你——”
“够了。”
赫连朔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金殿瞬间安静下来。帝王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流淌。
“皇后是朕的妻子,是乞儿国的国母。她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他的目光如刀,扫过群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逼迫于她。违者,以欺君论处。”
王甫脸色一白,还想再言,被赫连朔的眼神逼了回去。
“退朝。”
赫连朔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皇帝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他尊重皇后的选择,但绝不允许任何人施加压力。
七、姐妹夜话
当夜,毛草灵没有传膳。
她让宫人都在外候着,独自在凤仪宫的小佛堂里跪了一整天。佛堂里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幅万里江山图——这是她和赫连朔共同绘制的乞儿国疆域图,上面标注着每一条新修的水渠,每一座新建的学堂,每一处繁荣的市镇。
夜深时,有人轻轻敲响了佛堂的门。
“灵犀,是我。”
是慧妃的声音。毛草灵擦干眼泪,起身开门。慧妃端着食盒站在门外,一身素衣,不施粉黛。
“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慧妃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我亲手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酪和桂花糕。”
毛草灵看着那碟桂花糕,眼泪又涌了上来。
慧妃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十年姐妹,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慧妃是赫连朔的庶妹,当年毛草灵刚入宫时,她是少数几个没有为难她的人之一。这些年来,二人从最初的客气疏离,到后来的相互扶持,早已情同姐妹。
“姐姐,”毛草灵握住她的手,“我该怎么办?”
这一声“姐姐”,叫得慧妃心都碎了。她认识的皇后,从来都是坚强果敢的,何曾有过这般彷徨无助的时刻。
“先吃点东西。”慧妃将杏仁酪推到她面前,“吃完,姐姐陪你慢慢想。”
毛草灵勉强吃了几口,将父亲来信的事告诉了慧妃。
慧妃静静听完,沉默良久。
“灵犀,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好吗?”
毛草灵点头。
“第一,如果你现在回长安,见到你父亲,你会开心吗?”
毛草灵想了想:“会,但……也会难过。因为我娘不在了,而我不是他真正的女儿。”
“第二,如果你留在乞儿国,你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毛草灵诚实地说,“也许某一天,当我听说父亲病重或去世时,我会后悔没有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慧妃点点头:“第三个问题:在乞儿国这十年,你快乐吗?”
这次毛草灵没有犹豫:“快乐。虽然很累,虽然有很多艰难的时刻,但看着这个国家一点一点变好,看着百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我是快乐的。”
“最后一个问题,”慧妃直视她的眼睛,“你爱皇上吗?”
毛草灵的眼泪掉了下来:“爱。很爱。”
“那就够了。”慧妃握住她的手,“灵犀,人生没有两全其美。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会有所得,也会有所失。重要的是,你想过怎样的人生。”
“可是父亲他……”
“你父亲希望你回去,是因为他爱你。”慧妃缓缓道,“但真正的爱,是希望所爱之人幸福。如果你在乞儿国是幸福的,他最终会理解的。”
“可是母亲临终前还在唤我的名字……”
提到这个,慧妃的眼神也黯淡了。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母亲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
毛草灵惊讶地抬头。慧妃很少提及自己的母亲,只知道那是个不受宠的嫔妃,早早就去世了。
“那年我才十二岁。”慧妃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母亲病重时,父皇正在南巡。我想去照顾母亲,但当时的皇后不允许,说我身份低微,会过了病气给其他皇子公主。”
“我只能每天偷偷跑到母亲宫墙外,听里面的动静。有一天,我听见母亲在喊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我想冲进去,被侍卫拦住了。”
慧妃的眼角有泪光闪烁:“三天后,母亲去世了。我到死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会不会不一样?”
她转头看向毛草灵:“但人生没有如果。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珍惜眼前人。你的父亲还在世,你还有机会孝顺他。但你若为了他放弃这里的一切,放弃你爱的人,放弃你为之奋斗十年的事业,你真的会快乐吗?”
毛草灵无言以对。
“灵犀,”慧妃替她擦去眼泪,“你为乞儿国做了太多,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问问你的心,它想去哪里。”
姐妹二人秉烛夜谈,直到东方既白。
八、使臣的最后通牒
第三日,大唐使臣再次求见。
这次不是在金殿,而是在凤仪宫的会客厅。毛草灵端坐主位,赫连朔坐在她身侧,这是向使臣表明:帝后一体,共同决策。
使臣行礼后,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三日之期已到,不知公主作何决定?”
毛草灵平静道:“本宫尚有一些疑问,想请教使者。”
“公主请讲。”
“第一,本宫若归唐,国后夫人是何品级?享何待遇?可能参政议政?”
使臣显然早有准备:“国后夫人位同亲王,享一品俸禄,赐宅邸、田产、奴仆。至于参政……”他顿了顿,“按照大唐律例,后宫不得干政。”
毛草灵点点头:“第二,本宫在乞儿国十年,推行诸多新政。若本宫归唐,这些政策可能延续?”
“这……”使臣面露难色,“公主,乞儿国之事,自然由乞儿国自行决断。”
“也就是说,本宫一走,这些新政可能被废?”
使臣沉默。
“第三,”毛草灵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年本宫为何会被卖入青楼?为何会被迫和亲?这些事,大唐朝廷可曾给过交代?”
使臣脸色大变:“公主,此事……此事乃前朝旧事,今上即位后已经严惩相关官员……”
“严惩?”毛草灵冷笑,“本宫的父亲蒙冤被贬,母亲郁郁而终,本宫沦落风尘。一句‘严惩’,就能抵过这些年的苦难?”
赫连朔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使臣额头上冒出冷汗:“公主,今上深知公主委屈,所以才以国后夫人之位弥补。公主若归国,毛本家冤案自当平反,令尊也可恢复官职。”
“恢复官职?”毛草灵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家父在信中说,他年事已高,只求与女儿团聚,安度晚年。这官职,不要也罢。”
使臣急了:“公主!您可知,若您不归,唐乞两国盟约难成!边境恐生战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赫连朔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帝王之怒,让整个会客厅的温度骤降。使臣吓得跪倒在地:“外臣失言,陛下恕罪!”
“两国邦交,当以和平为念,以百姓为念。”赫连朔一字一句道,“若大唐以战争相威胁,我乞儿国虽小,亦有十万铁骑,百万子民,誓死捍卫国土!”
毛草灵按住赫连朔的手,示意他冷静。她看向使臣,语气平静却坚定:
“使者请起。本宫的决定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本宫决定,留在乞儿国。”
使臣脸色惨白:“公主三思!这可是抗旨不遵!”
“抗旨?”毛草灵笑了,“十年前,本宫被当作棋子送来和亲时,可有人问过本宫意愿?如今本宫在这里有了家,有了国,有了爱人,你们却要本宫抛弃一切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站起身,凤袍曳地,气势逼人:
“回去告诉今上:本宫感谢他的好意,但本宫已是乞儿国的皇后,此生此世,不离不弃。唐乞两国若愿盟好,本宫与皇上自当以礼相待;若要以武力相逼——”
她握住赫连朔的手:“本宫与皇上,与乞儿国百万子民,共存亡。”
使臣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赫连朔看着身旁的妻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与骄傲。这就是他爱的女人,柔弱的外表下,有着比钢铁还坚硬的脊梁。
“送客。”
侍卫将失魂落魄的使臣搀扶出去。会客厅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毛草灵腿一软,差点摔倒。赫连朔连忙扶住她:“灵犀?”
“我没事。”她靠在他怀里,“只是……说出来了,心里反而轻松了。”
“后悔吗?”
“不后悔。”毛草灵抬头看他,“只是……我想给父亲写封信,你陪我一起写,好吗?”
“好。”赫连朔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一起写。”
九、凤栖梧桐
三日后,使臣离开永安城。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支庞大的商队——这是毛草灵送给大唐的礼物:乞儿国的特产,新式农具的图样,还有她亲笔所写的农业、纺织、水利等方面的经验总结。
“这些礼物,代表本宫对故国的情谊。”送别时,毛草灵对使臣说,“请转告今上:唐乞两国,一衣带水,当为兄弟之邦,而非敌国。互通有无,共谋发展,方是正道。”
使臣深深一躬:“公主……不,皇后娘娘的胸襟,外臣佩服。外臣定当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回长安。”
车队渐行渐远。毛草灵站在城楼上,久久凝望。
赫连朔为她披上披风:“想家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毛草灵靠在他肩上,“只是……还是会想念长安的桂花,想念小时候的味道。”
“明年春天,朕派人去长安,把那株金桂移栽过来。”赫连朔承诺,“就种在凤仪宫的花园里,让你每天都能看见。”
毛草灵笑了:“那要好好照料,可不能养死了。”
“朕亲自照料。”赫连朔握住她的手,“你喜欢的,朕都会给你。”
城楼下,百姓自发聚集,仰望着城楼上的帝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皇后娘娘千岁!”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万岁!”
“乞儿国万岁!”
声浪震天,传遍整座永安城。
毛草灵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她转向赫连朔,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毛草灵,愿与陛下携手,共治此江山,直至白头。”
赫连朔扶起她,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朕以万里江山为聘,以余生岁月为约,许你一世安稳,许乞儿国永世太平。”
秋风起,城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远处,成片的梧桐林在风中摇曳,金色的叶子漫天飞舞,像极了凤凰展翅。
凤栖梧桐,不再漂泊。
【第一百八十二章(中)完,字数:5900】
【下章预告:毛草灵的决定引发朝堂余波,王甫一党暗中动作;她开始着手给父亲回信,却不知这封信将揭开另一个秘密;而慧妃的故事,也将在下一章完整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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