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喂你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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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热的药液沿着勺沿,一点点碰触到她干裂的唇缝。

  黑狐的手很稳,勺子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呛到她,又能让药汁顺利流入口中。

  骇爪被迫微微张口,苦涩到极点的液体滑过舌苔,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吐出来,想推开恼人的勺子,但身体软得连抬手都困难。

  委屈感漫上心头,鼻尖一酸,眼圈立刻就红了,瘪了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就连哭,她都似乎耗尽了力气,最终只是发出几声细微的、带着泣音的呜咽,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终究没能落下来。

  黑狐沉默地看着她这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一勺接一勺,直到杯底见空。

  他放下杯子和勺子,用一块干净的纱布,轻轻蘸了蘸她嘴角残留的药渍。

  药效很快席卷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眼皮缓缓阖上,她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极不安稳的昏睡之中。

  睡梦里,没有片刻安宁。

  一会儿是加州家中温暖的阳光,父母带着笑意的脸庞近在咫尺,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空气中飘着烤饼干的甜香,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眼神温和……

  这画面如此真实,让她几乎要沉溺进去。

  但下一秒,刺眼的枪焰猛地炸开!

  温暖的客厅瞬间支离破碎,父母的身影在血色和火光中扭曲、消散,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恐惧攫住了她!

  场景骤然切换。

  冰冷的雨夜,泥泞的弹坑,浸泡在污水中的尸体散发出腐臭,远处是敌人搜寻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她蜷缩在角落里,心脏狂跳,冰冷和绝望浸透骨髓……

  又是广州执信中学的宿舍,她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床上,高烧让她浑身滚烫,窗外是陌生的雨声,孤独感缠绕着她……

  然后是贝尔格莱德的废墟,爆炸的火光,穿梭的子弹,GS-221轻机枪的咆哮,数据飞刀破空的微响,还有黑狐在通道里与敌人搏杀时冰冷的侧脸……

  无数混乱、压抑、恐怖的画面交织、碰撞、碎裂。

  她在梦中无助地挣扎,身体时而紧绷如弓,时而蜷缩如虾,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水。

  破碎的呓语从她唇间断断续续地逸出:

  “妈妈……爸爸……别走……求你们……别丢下我……”

  ……好疼……枪伤……好疼……我不想训练了……太累了……

  “……冷……好冷……弹坑里……水好冰……”

  “……一个人……我怕……我不想一个人……”

  在她因为梦魇中的寒冷而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时,一只微凉的手再次探上她的额头,替换掉那条已经被她体温暖得有些湿热的毛巾。

  紧接着,一床更厚实、更干燥的被子盖了上来,小心地避开了她手臂上的输液管,将她蜷缩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试图驱散那源自梦魇和虚弱的寒意。

  而当她在梦中感到燥热难耐,无意识地踢开被子,额头沁出热汗时,被子又会被人耐心地、轻轻地重新拉好,掖紧被角,避免她着凉。

  偶尔,在沉重药效的间隙,她会获得片刻极其短暂的清醒。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到床边的景象。

  黑狐就坐在离床不远的一把简易折叠椅上。

  他背脊挺得笔直,侧影在车厢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勾勒出冷峻而专注的线条。

  他低着头,目光聚焦在膝盖上放置的那台屏幕有些破损的战术终端上。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而稳定地敲击、滑动。

  屏幕上不断切换着复杂的界面——

  密密麻麻的文字情报摘要,标注着各种符号的城区地图,模糊的航拍或卫星图片放大又缩小,还有结构化的审讯记录表格和波形起伏的通讯监听片段。

  旅侦察主任的工作,远不止于前线的冲杀。

  他必须在海量、零碎、甚至互相矛盾的信息碎片中,捕捉蛛丝马迹,去伪存真,拼凑出敌方真实的兵力部署、行动意图和可能的薄弱环节。

  这需要极度冷静的头脑,细致的观察力,以及近乎苛刻的逻辑分析能力。

  事实上,这类信息筛选和电子情报分析,原本也是骇爪极为擅长的工作领域。

  她的黑客背景和对数据的敏感,常常能发现那些被常规分析忽略的细节。

  此刻,黑狐替她承担起了这份职责。

  他时而凝眉沉思,将几份看似无关的情报进行关联对比;

  时而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可疑的兵力调动区域;

  时而快速浏览着审讯记录,试图从俘虏含糊其辞或刻意误导的供词中提炼出有效信息;

  时而调出通讯监听记录,分析着敌方通讯频段、呼号和内容的变化。

  他的神情专注而冷肃,仿佛外界的一切,包括床上病人偶尔的呻吟和梦呓,都被隔绝在那层冷静的专业面具之外。

  但骇爪在迷迷糊糊中,却能感觉到,每当她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动静,或者呼吸变得急促时,他敲击终端屏幕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一下。

  虽然他并未立刻转头看她,但那瞬间的凝滞,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她是否安好。

  然后,他会继续他的工作,只是那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轻了一些。

  车厢在夜色中持续行进,颠簸摇晃。

  药效又来了,骇爪昏睡了不知多久。

  再次睁眼,车厢里光线依旧昏暗。颠簸不断。

  她第一眼就看见黑狐还坐在那儿,终端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立刻察觉她醒了。

  “醒了?”

  目光转过来,“感觉怎么样?”

  “还行。”

  她声音沙哑,想动,却一阵头晕。

  “别动。”

  他放下终端,拿起水杯和吸管,“喝水。”

  这次,骇爪没抗拒,默默吸了几口。

  温水润过喉咙,舒服了些。

  “谢谢。”

  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斯梅代雷沃到了,但是我们两个都要去克拉古耶瓦茨的军医院治疗一下。”

  黑狐没应声,拿出体温计。

  “量一下。”

  她配合地张嘴。

  等待时,车厢里只有引擎声。

  “克拉古耶瓦茨?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麦晓雯同志不是冷知识科普大王吗?这个应该不需要我来给你反向科普吧。”

  “塞尔维亚的第四大城市,舒马迪亚州的首府,也是塞尔维亚的前首都。”

  “嗯嗯,继续呀。”

  “位于贝尔格莱德东南约140公里处……现在路况差死了……估计要耽误好久……”

  “是,你不知道,刚才停车好几次了……不然你刚才就被震醒了……”

  “早就习惯了,我在过山车上都能睡着了……好像快好了。”

  “嘀。”

  他取出查看,眉头微松。

  “烧退了一点。”

  “多少?”

  “38度1。”

  “哦。”

  她应道,视线落在他终端上,“还在忙?”

  “嗯。”

  他收起体温计,“旅里催得紧。几个侦察小队撒出去,信息都汇总过来。”

  “有发现?”她职业病犯了,下意识追问。

  “疑似哈夫克的匈牙利部队一支电子战分队在斯梅代雷沃西侧活动。信号很飘忽。”

  他简短回答,手指在终端上划了几下,调出地图,“在这里。”

  骇爪努力想看清,但视线模糊。

  “看不清。”

  她有些烦躁。

  “你先把身体养好。”

  黑狐语气平静,收起终端,“这些不用你操心。”

  她哼了一声,没力气争辩。

  他又拿起药。

  “该吃药了。”

  看到那熟悉的褐色药汁,骇爪脸皱成一团。

  “这又是什么?”

  “新药,特效药,好得更快,你放心吧,副作用更小……”

  “……能不喝吗?”

  “你说呢?”

  黑狐反问,勺子已经递到嘴边。

  她认命地张口。

  苦涩蔓延,她强忍着咽下去。

  “真难喝。”

  她抱怨。

  “良药苦口。”

  他一丝不苟地喂完最后一口,用纱布擦她嘴角。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

  很轻,带着薄茧的触感。

  骇爪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躲,但眼神闪烁了一下。

  黑狐动作顿住,收回手。

  “抱歉。”

  “……没事。”

  她偏过头,耳根有点热。

  沉默片刻。

  “你……一直没休息?”

  她问。

  “没有办法,哈夫克第14装甲集团军配属的246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至少……他们在信息屏蔽这一块吃了很多‘天网’系统的红利。”

  他答得简洁。

  “旅侦察主任的工作,可真‘轻松’。”

  她语带嘲讽,但没什么力气。

  黑狐看她一眼。

  “比某个躺着的病号轻松点。”

  骇爪被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咳嗽起来。

  他立刻俯身,轻轻拍她的背。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

  这次,她没有瑟缩。

  只是咳嗽停后,低声说了句:

  “……谢了。”

  “不客气。”他收回手。

  药劲上来,她又开始昏沉。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帮她掖被角,动作很轻。

  她含糊地嘟囔:

  “……王文渊……”

  “嗯?”

  他应道,声音很近。

  “……你终端……吵到我了……”

  她意识模糊地抱怨。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好,我静音。”

  她满意地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黑狐侧对着她,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

  “喂。”

  她出声,声音还是哑。

  他立刻止住咳嗽,转回头,眼底有血丝。

  “吵醒你了?”

  “你又病了?”

  她看着他。

  “没事,跟你在一起,可能旧病复发了,小感冒。”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报应。”

  骇爪扯了扯嘴角,“让你之前说我。”

  黑狐放下水杯,看她:

  “看来是有点力气了。”

  “死不了。”

  她试着动动手臂,还是无力,“现在到哪儿了?”

  “快出山区了,克拉古耶瓦茨距离很近了。路况会好点。”

  “哦。”

  她沉默了一下,“你睡会儿吧。我看着。”

  黑狐挑眉:

  “你看什么?看天花板?”

  “我……我可以帮你监听电台!”

  她不服。

  “病人就好好当病人。”

  他重新拿起终端,“威龙的最新指令,要我评估你归队的大致时间。”

  骇爪立刻紧张起来:

  “你怎么说?”

  黑狐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头也不抬:

  “我说,麦晓雯中尉目前仍处于半瘫痪状态,归期未定。”

  “你!”

  她气结,“你才半瘫痪!”

  他抬眼,淡淡看她:

  “那你自己起来走两步?”

  “走两步?”

  骇爪瞪他,却无可奈何。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废人一个。

  “等着。”

  她咬牙,“等我好了……”

  “等你好了怎么样?”

  黑狐接过话头,“找我单挑?”

  “对!”

  “别的不说,如果比狙击击杀,你输我三分。”

  “那是你耍诈!”

  “兵不厌诈。”

  他语气平稳,手下打字不停。

  骇爪气得想捶床,没力气。

  只能扭过头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口干。

  “喂,水。”

  黑狐放下终端,倒水,插吸管,递到她嘴边。

  她喝着水,眼角瞥见他终端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信号波形图。

  “等等,”

  她含着吸管含糊地说,“刚才那个信号,有点怪。”

  黑狐动作一顿:

  “哪个?”

  “就刚才,一闪而过那个。峰值频率不对,不像他们的常规制式。”

  黑狐调出记录,仔细看了看。

  “标注了。我会让技术组重点分析。”

  “嗯。”

  骇爪松开吸管,有点小得意,“看来没我,你们效率不行啊。”

  黑狐看她那样子,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

  “是,骇爪姐姐火眼金睛。”

  骇爪愣了一下,哼了一声:

  “知道就好。”

  她重新躺好,感觉精神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至少,有心情跟他斗嘴了。

  车厢继续摇晃。

  她看着头顶那盏稳定发光的灯,忽然轻声说:

  “喂,王文渊。”

  “嗯。”

  “谢谢。”

  她说,“……陪着我。”

  黑狐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一瞬。

  “职责所在。”

  他声音低沉。

  “只是职责?”

  她下意识追问,问完就后悔了。

  这不像她。

  黑狐转过头,看着她。

  车厢光线昏暗,他的眼神看不太清。

  “不然呢?”

  他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骇爪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武装自己:

  “谁知道呢?也许中校阁下是怕损失一个重要资产。”

  黑狐转回头,继续看终端。

  “资产?你现在维修成本有点高。”

  “嫌贵别修啊!”

  “已经投资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你这人真讨厌。”

  “彼此彼此。”

  对话戛然而止。

  但车厢里那种冰冷僵硬的气氛,似乎不知不觉,融化了一点点。

  骇爪闭上眼睛。

  下一次他再递水过来,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她没有立刻缩回。

  而他替她擦去额角汗湿时,她只是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直到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她甚至觉得,那药,好像也没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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