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站台

　　赵德芳那番掷地有声的“担保”，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然而，这炸开的，却并非是百姓和商贾们想象中的欢呼与信任。

　　而是一种充满了恐惧与怀疑的死寂。

　　短暂的震惊过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窃窃私语。

　　“官府做保？赵扒皮亲自做保？我没听错吧？”一名本地的老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对他身旁的邻居低语，声音都在颤抖，“这……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谁说不是呢！”那邻居的脸上，同样满是惊恐，“我可听说了，三年前，城里张屠户就是信了官府的鬼话，把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都投到了官府办的什么‘官盐买卖’里。结果呢？不到半年，官府就说买卖亏了，钱……一文都没了！张屠户气不过，去府衙门口理论，腿都差点被打断！”

　　“这……这该不会，又是官府联合外地来的骗子，设下的新圈套吧？”

　　“我看八成是！你想想，赵扒皮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他今天站在这里，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等咱们把钱都存进去了，明天，这钱庄的门一关，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仅是本地的百姓，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外地客商，此刻也是一个个面露疑色，不敢轻举妄动。

　　“这赵德芳，在整个南离，都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他亲自站台的生意，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场鸿门宴啊。”

　　“兄台说的是。月息十成，闻所未闻。再加上这赵扒皮做保……此事，处处透着诡异。我看，咱们还是……再观望观望为好。”

　　人群虽然依旧围得水泄不通，但所有人的脚步，都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一步。

　　那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赵德芳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他当然也听到了人群中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感受到了那些充满了怀疑与恐惧的目光。

　　赵德芳心中暗骂这群贱民不识抬举，但脸上，却依旧要维持着那副“亲民”的假象。

　　就在此时，一旁的吕不韦，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一般，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对着赵德芳拱了拱手，用一种恰到好处、带着几分恭维的语气开口了。

　　“州牧大人，您看。有您这位‘父母官’亲自出面，今日，想必我这钱庄的生意，必然会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吧？”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扎在了赵德芳的心上。

　　赵德芳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当然听出了吕不韦话里的意思。

　　——人，我已经请来了。戏台，也已经搭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你呢。你这个“担保人”，若是连一个带头捧场的都找不出来，那你这州牧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放？

　　他看了一眼吕不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对着身旁的心腹李师爷，使了个眼色。

　　李师爷立刻心领神会。

　　他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十几名州牧府亲兵，立刻抬着一个由黑铁木打造、边角包裹着铜皮的巨大箱子，走到了钱庄的门口。

　　“砰！”

　　箱子被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李师爷上前一步，猛地一把，将那箱子的盖子掀了开来！

　　“哗——！”

　　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刺目银光，轰然爆发！

　　只见那巨大的箱子之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全都是由官府铸造的、成色十足的雪花银锭！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李师爷清了清嗓子，扯着他那公鸭般的嗓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高声喊道。

　　“诸位！我家州牧大人说了！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他身为全州的父母官，自当……带头响应！”

　　他指着那满满一箱的银锭，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这，是我家大人，自己的俸禄和家产！”

　　“不多，也就……十万两！”

　　“今日，当着全州父老乡亲的面，我家大人，第一个，存入金蟾钱庄！”

　　那满满一箱、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银光的雪花银锭，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入了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群之中，激起了千层浪涛。

　　“十……十万两？！”

　　“我的老天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那些之前还在对钱庄嗤之以鼻的百姓和商人，此刻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箱银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然而，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是想象中的跟风与狂热。

　　而是一种几乎要将人冻结的……观望。

　　窃窃私语声，再次如同潮水般，在人群的各个角落里蔓延开来，只是这一次，声音压得更低，也更诡异。

　　“你们说……这……这是真的假的？”一名年轻的货郎，声音发颤地对他身边的同伴问道，“赵扒皮……他……他会这么好心？”

　　“我看悬！”那同伴的眼中，满是怀疑，“你没看那箱子银子吗？成色是好，可谁知道，是不是他跟那姓吕的胖子，串通好了，演给我们看的一出戏？”

　　“怎么说？”

　　“你想啊！”那同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表情，“他先把这十万两银子，大张旗鼓地存进去。等把我们这些人的血汗钱都骗到手了，晚上再悄悄地把这十万两，连本带利地从后门给拉回去！到时候，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番“精辟”的分析，立刻引来了一片倒抽凉气和恍然大悟的声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我就说，这黄鼠狼，怎么可能真的给鸡拜年！”

　　“这圈套，设得也太深了！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而那些外地来的客商，则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这戏，做得倒是挺足。”一名来自潍州的绸缎商人，抚着自己的山羊须，冷笑一声，“官商勾结，左手倒右手。这套把戏，我在潍州，见得多了。”

　　他身旁的同伴，也跟着点了点头：“不错。这赵德芳，信誉早已破产。他越是如此卖力地吆喝，就说明，这里面的水越深。此事，绝不可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钱庄的门口，依旧是门可罗雀。

　　那满满一箱的银锭，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那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可围观的数百人，却像是在那箱子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一般，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迈出第一步。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出极为精彩、与自己无关的猴戏。

　　赵德芳站在台阶之上，脸上那副“亲民”的笑容，早已彻底僵住。

　　他身旁的心腹李师爷，额角也开始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气氛，尴尬到了冰点。

　　赵德芳只觉得，周围那些百姓和商贾投来的目光，不再是敬畏，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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