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番外：贾珠1

　　景和十六年，冬。

　　荣国府的哭嚎，被厚重的车帘彻底隔绝。

　　马车内，一片安宁。

　　暖阳透过车窗，洒下细碎的金光。

　　将每个人脸上卸下重担后的释然，照得清晰。

　　权景瑶紧紧握着黛玉的手，掌心温热。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

　　此刻，言语太过苍白无力。

　　林如海看着身边的妻女。

　　目光从欣慰，到心疼，最终化为一片温润的暖意。

　　文杰和宇轩一左一右，依偎在黛玉身旁。

　　他们不懂那些复杂的恩怨。

　　只知道，姐姐回来了。

　　那个让他们感到安心的姐姐，收敛了所有的锋锐，回家了。

　　“姐姐，我们回家吃桂花糖糕好不好？”

　　宇轩仰着小脸，满眼都是期待。

　　黛玉的心，被这稚嫩的童声轻轻一撞。

　　所有阴霾，瞬间散尽。

　　她笑着点头，摸了摸弟弟的头。

　　“好。”

　　马车驶入林府。

　　府内一派井然，与荣国府的阴霾凄惨，恍若两个世界。

　　权景瑶兴致勃勃地带人开始张罗。

　　“今晚设宴！必须好好庆祝一番！”

　　“我要亲自下厨，做你们最爱吃的菜！”

　　林如海含笑看着她，没有反对。

　　这个家，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

　　来洗去那沾染了两世的尘埃与血污。

　　黛玉却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父亲，我有些乏了。”

　　“想先回房歇息片刻。”

　　权景瑶脸上的笑意一收，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了？可是灵力耗损太过？”

　　“无妨。”

　　黛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不是身乏，是心乏。”

　　“了却一桩尘缘，总要静一静。”

　　林如海看懂了女儿眼中的深意。

　　荣国府这艘破船将沉。

　　然而，其中亦有曾对女儿释放善意的无辜之人，牵涉其中。

　　尤其，是那几个被命运裹挟着，身不由己的未及笄女孩儿。

　　她们与女儿相处几年，想来仍有情份。

　　如今……

　　思及此，他吩咐一声。

　　“去吧。”

　　“有什么需要，随时叫人。”

　　黛玉颔首，独自走向自己的院落。

　　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

　　殷红如血，又灿烂如霞。

　　像极了那段被埋葬的过往。

　　她推开房门，没有点灯。

　　只在窗前的软榻上，盘膝坐下。

　　双目轻阖，神识沉入识海。

　　识海之内，药泉潺潺，灵气氤氲。

　　已隐隐自成一方天地，宛如昔日绛珠仙苑。

　　黛玉闭目沉思良久。

　　直至。

　　心神明澈，一尘不染。

　　那根连接着她与荣国府的、最坚韧的因果线。

　　已彻底崩断。

　　一种挣脱枷锁的轻松感，传遍四肢百骸。

　　她抬起眼，望向仙苑的最高处。

　　那里，云雾缭绕，通往未知的境界。

　　但她知道，在踏上新的旅途之前。

　　还有一件事，需要了结。

　　她以指为笔，以灵力为墨。

　　在虚空中，写下了一道传讯符。

　　符文闪烁着清辉，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跨越万水千山，直奔昆仑之巅。

　　***

　　昆仑之巅，风雪如旧。

　　静虚上人端坐于乾坤洞之中。

　　他的脸色，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莹白。

　　与昆仑之巅的雪，有的一比。

　　光华内蕴，童颜如故。

　　忽然，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道柔和的清辉，在他面前凝聚。

　　最终，化作了黛玉那清冷出尘的模样。

　　“师兄。”

　　黛玉的虚影，微微躬身。

　　静虚上人看着她，神色平静。

　　“事情，办完了？”

　　“嗯。”

　　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

　　“王夫人心神已溃，不日将下天牢。”

　　“贾家，三日后，抄家抵债。”

　　“荣国府，从此将在京城除名。”

　　她将荣庆堂内发生的一切，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只有最冷静的陈述。

　　最后，她看着静虚，眼中带上了一丝歉意。

　　“师兄，你可怪我心狠？”

　　洞内静谧，唯有风雪呼啸，与世隔绝。

　　许久，静虚上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如昆仑的冰雪，干净而清冷。

　　“那不是我的过往。”

　　他缓缓说道。

　　“是贾珠的。”

　　黛玉微微一怔。

　　静虚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莹润如玉的手上。

　　“你已给了他一个了结。”

　　“也给了我一个了结。”

　　他本是神瑛侍者向道之魂。

　　因一念之差，与入世之魂分离，化为凡身贾珠。

　　终飞升昆仑，斩断尘缘。

　　而入世之魂，则随宝玉堕入凡尘，纠缠不休。

　　“我与他，双生双魂。”

　　“他的执念，亦是我的心魔。”

　　“你今日，斩断了他对红尘最后的痴妄。”

　　“亦是……斩了我的心魔。”

　　静虚上人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黛玉轻声问道。

　　静虚抬起头，目光穿过洞口。

　　望向外面那片茫茫无际的雪原。

　　“我被困于此山，不仅是为报师恩。”

　　“更是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的心。”

　　他站起身。

　　那具由万年石髓重塑的身体，挺拔如松。

　　“如今，凡身贾珠已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神瑛，当归。”

　　黛玉的心，猛地一跳。

　　“小师妹。”

　　静虚转过身，隔着万里虚空，深深地看着她。

　　“昆仑的雪，也该融了。”

　　“我要下山了。”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

　　黛玉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是啊，恩怨已了，心魔已除。

　　他又何必，再将自己困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好。”

　　黛玉的唇边，终于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

　　“我在京城，等你。”

　　“嗯。”

　　静虚上人轻轻颔首。

　　周身寒意渐消，似冰雪初融。

　　眼前的光影，渐渐散去。

　　黛玉的神识，回归本体。

　　她缓缓睁开双眼。

　　窗棂处，一束暖阳倾泻而入，落在她身上。

　　窗外，风停了，雪住了。

　　红梅映着碧空，说不出的明媚。

　　两世的恩怨，已如昨日凋零的落花。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黛玉站起身，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

　　清冽空气，盈满鼻腔。

　　带着冬日暖阳，独有的味道。

　　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昆仑的方向。

　　唇角的笑意，愈发清浅。

　　回家。

　　等故人归。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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