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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花影随行,心迹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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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仁宫的炭炉烧得正旺,却压不住殿外残留的寒意。

  上首的皇后正说着六宫琐事,华妃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腕间的赤金镯子,心思早飘到了别处。

  “……华妃。”

  皇后的声音陡然清晰,华妃心头一凛,抬眼时已换上惯常的骄矜神色:“臣妾在。”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口,缓声道:“惠贵人近来学着打理宫务,毕竟年轻,许多规矩还不周全。”

  “那日后,就让她跟着你学学,你可得尽心教好。”

  华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面上却恭顺应道:“皇后娘娘吩咐,臣妾自然遵旨。”

  “惠贵人是皇上看重的人,臣妾怎敢怠慢?”话虽如此,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景仁宫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惠贵人心头的滞涩。

  皇后话音刚落,她指尖的暖帕子便攥出了褶皱——让她跟着华妃学宫务?

  那位主儿素来看她不顺眼,前几日还因采买的绒花成色挑了半日错,如今要日日相处,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惠贵人,皇后娘娘的话,你听见了?”

  华妃斜倚在铺着棉垫的座位上,金镯在腕间晃出冷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慵懒。

  惠贵人深吸一口气,敛衽行礼:“臣妾遵皇后娘娘懿旨。”

  “往后还请华妃娘娘多指点,臣妾定当尽心学习。”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皇后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你性子稳重,跟着华妃学学理事的章法,往后才能更周全。”

  沈眉庄敛衽应了声“是”,便依着规矩退回自己的位次,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不争不抢,却偏生像根细刺,扎得华妃心头火起。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这惠贵人仗着皇上几分恩宠,竟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当真是瞧不上她这个协理六宫的主儿?

  上首的皇后却似未察觉底下的暗流,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语气温和如春水,内容却字字带着分量:“……皇上正值盛年,咱们做妃嫔的,首要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

  “只是这子嗣缘分,也需得安分守己,步步谨慎才是。”

  “像莞常在那般,近来倒是常得圣心,只是年轻姑娘家,未免失了些沉稳,若能再收敛些心性,方是长久之道。”

  这话明着是说教,暗里却句句往甄嬛身上引。

  左侧的华妃听得这话,心头那股愤愤不平更甚——皇后倒会做人,明着敲打甄嬛,实则不也是在暗讽自己没能诞下子嗣?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终究得顾着颜面,只能将火气憋在心里,只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皇后又闲话了几句体己话,无非是叮嘱众人各司其职、和睦相处,这才抬手道:“都散了吧。”

  众妃依着位分高低,依次向皇后屈膝行礼,再按序退出殿外。

  花盆底鞋跟敲击金砖的声响渐远,殿内终于静了下来。

  皇后端坐在上首,脸上那副慈眉善目的神情慢慢淡去,眼底笼上一层晦暗。

  她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喃喃自语般轻声道:“这后宫啊,太静了不行,太闹了……也不行。”

  炭炉里的火苗“噼啪”一声轻响,映得她脸上光影不定,竟瞧不出半分喜怒来。

  回程的宫道上,刚过巳时(上午十点),日头正好。

  四月的宫苑里,牡丹开得正盛,蔷薇顺着宫墙爬得热闹,暖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甄嬛拉着沈眉庄的手,脚步轻快,声音里满是亲昵:“眉姐姐,前日小允子新剪了些石榴花样子的窗花,我说给你留着,回头让流朱送过去。”

  又絮絮说着碎玉轩里新换的熏香,语气是全然不见外的熟稔。

  沈眉庄侧耳听着,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脸色在花影斑驳中似又暗了暗。

  她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姐姐这几日协理宫务,定是累着了。”甄嬛转头看她,“我那炖了些银耳莲子羹,回头让厨房给你送一盅?”

  “不必麻烦妹妹了。”沈眉庄抽回手,理了理袖口,“近来库房盘点、份例核算的事多,确实没什么空去碎玉轩,倒让妹妹挂心了。”

  她这话答得客气,心里却翻涌着别的念头——自接手宫务,每日忙到深夜,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少,哪还有闲情去串门?

  那日皇上赐“惠”字封号时,她是真的欢喜,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可这才几日?圣驾再没踏足过咸福宫,反倒是甄嬛,一连五日侍寝,风头无两。

  “姐姐如今是宫里的新贵,自然忙些。”甄嬛笑着打趣,没察觉她语气里的滞涩。

  沈眉庄望着远处争艳的花丛,喉间有些发紧。

  在家时,母亲教过她“后宫之中,恩宠难久,姐妹亦需谨守本分”。

  可真瞧见昔日一同入宫的姐妹独占盛宠,那点酸涩还是忍不住往上涌,混着几分说不清的羞愧——她竟会对自己的姐妹生出这般心思。

  “妹妹说笑了。”她定了定神,声音平稳了些,“皇上看重妹妹,是妹妹的福气。”

  只是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地上的花影上,再没抬起来。

  宫道后侧,安陵容与夏冬春隔着半步远,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廊下的风卷着几片落英,扫过青石板路,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鞋跟轻叩地面的声响。

  夏冬春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那料子是去年份例里给的杭绸,虽不算顶好,却也顺滑。

  她如今性子沉了许多,再不见初入宫时那股子咋咋呼呼的鲜活气,连走路都慢了半拍,脊梁挺得笔直,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

  安陵容落后半步,偷眼瞧她,见她望着远处宫墙发呆,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夏姐姐,方才殿里……她们说的那些,姐姐别往心里去。”

  夏冬春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她时,嘴角牵起个极淡的笑,比哭还轻:“往心里去做什么?左右与我不相干。”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初来那会儿,总想着争个高低,如今才明白,这宫里最不值钱的是心思,最金贵的是活着。”

  安陵容点点头,想起刚入宫时,夏冬春穿着一身水红宫装,叉着腰训斥小太监的模样。

  再看眼前这个敛了锋芒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姐姐说得是,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可不是么。”夏冬春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珠花,那珠花是银胎点翠的,样式旧了,却擦得锃亮。

  “如今吃穿不愁,按月领份例,天冷了有炭火,天热了有冰盆,没丢了性命,能跑能跳的,还要什么呢?”

  她说着,目光掠过不远处争着啄食的鸽子,眼底那点黯然像被风拂过的水纹,慢慢漾开,又慢慢平复。

  安陵容没再接话。

  她知道,夏冬春说的是实话,可那句“还要什么呢”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期待,只有她们这些在宫里熬着的人,才听得懂。

  风又起了,吹得廊下的宫灯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随着脚步,一点点错开、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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