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弟子林昭,拜见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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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的空气,因魏源一句话而凝如冰霜。

  “究竟是你写的,还是你背后之人,教你写的?”

  这话,不是疑问。

  是审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声的刀,悬在林昭的脖子上。

  承认背后有人?

  那他林昭就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价值在于那个背后之人,而不是他自己。

  张叔更会因此暴露,下场万劫不复。

  否认?

  一个未满六岁的孩童,写出这等足以动摇国本的屠龙之术,这已经不是神童,而是妖孽!

  自古以来,妖孽的下场,只有被架在火上烧成灰烬。

  魏源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疑字,就足以将他打入深渊。

  死局。

  但,危机,危机。

  机从危中来。

  你怎知,这不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林昭的身体,没有丝毫迟疑。

  他退后一步,撩起那身襕衫,对着书案的方向,双膝直直跪了下去。

  咚!

  额头与冰凉坚硬的青石地砖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一言不发。

  此刻,任何辩解都只会加深怀疑,任何巧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有沉默。

  唯有示弱。

  用最符合他六岁孩童的姿态,才能在那看不见的刀锋下,求得一丝喘息之机。

  魏源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没有让林昭起身。

  他只是看着,等着。

  那目光如鹰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审视着骨骼与灵魂,试图从这个孩子最细微的颤抖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书房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毕剥”轻响,在无情地放大着这窒息的压力。

  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死死压在林昭的背上。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跪下去。

  跪,是姿态。

  但破局,终究要靠言语。

  许久。

  “学生不敢欺瞒大人。”

  林昭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孩童的沙哑,却异常沉稳。

  “这策论,字字句句,皆出自学生之手。”

  他选择了最凶险,也是唯一通往生门的路。

  魏源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如此干脆的承认,反而更像一个精心准备的谎言。

  林昭迎着那几乎能将人冻僵的目光,继续开口。

  “学生启蒙不过一年,所学有限。”

  “所见,却皆是疾苦。”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

  “圣贤书高悬于天,泥潭里的人……够不着。”

  这话说得朴实,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某个点。

  魏源眼中那如铁的冰冷,终于融化了一丝。

  林昭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变化。

  他知道,必须将根源引向魏源自身,将自己的“异”,解释为对他的“同”的极致领悟。

  这不是奉承,这是构筑一道防火墙。

  用魏源自己的言行,为自己的惊世骇俗背书!

  “直到学生来到越城。”

  “学生愚钝,想不通经世济民的大道理,便只能学着模仿大人。”

  “模仿?”魏源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探究。

  “你见过我?”

  “学生未曾亲见过大人。”林昭摇头。

  “但学生的文章,其‘道’与‘术’,皆学自大人您。”

  “哦?”

  魏源身体微微前倾,他倒想听听,这孩子要如何自圆其说。

  “学生听闻,城西老仵作之子垂危,情急冲撞士人车驾,按律当重罚。您却只判薄惩,更当堂质问那秀才,‘圣人教你读书,是争一口闲气,还是学一个仁字’。”

  “您说,人生而有别,性命并无贵贱。”

  林昭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穿透烛影,直视着书案后的魏源!

  “这,便是学生那篇《贱籍论》的‘道’!”

  “若无大人您这句‘性命无贵贱’,学生万万写不出‘去其籍,使其为人’这六个字!”

  魏源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均田之策,又是从何学来?”他的声音,已不复之前的冰冷。

  “学自城南王家佃户一案。”林昭对答如流,逻辑清晰如链。

  “三代佃户,为半垄活命的菜地与地主争执,按律,理亏。您却斥责地主为富不仁,更言‘律法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若治下民不聊生,守法何用’?”

  “您争的,不是地,是活路!”

  “这,便是学生那篇‘均田策’的‘术’!”

  “学生所写,不过是将大人您的‘仁道’,用在了‘均田’的‘实术’之上,让百姓有田可耕,有路可活!”

  话音落下。

  林昭看着魏源,脸上是一种少年人找到了毕生偶像般的、最纯粹的崇敬。

  他再次俯身。

  “所以,这策论虽是学生所写,但真正的老师,是县尊大人您!”

  这一拜,如同一道枷锁,将魏源彻底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否定林昭,便是否定他自己的为官之道!

  这已不是一场简单的考核,而是一次赌上彼此政治生命的豪赌。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魏源盯着伏在地上的孩子,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他清楚,市井传闻绝不可能如此精准。

  这孩子背后,有秘密。

  但那又如何?

  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与之匹配的胆识、心机和手段!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柄剑!

  一柄能为他,为这腐朽的大晋,斩开一条血路的剑!

  至于剑的来历……不重要。

  重要的是,剑柄,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突然。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到极致的寂静,被一阵惊雷般的狂笑声轰然炸碎!

  魏源猛地站起,快步走到林昭面前,亲手将这个六岁的孩子扶了起来。

  “好!好一个‘真正的老师是县尊大人’!”

  魏源用手指点了点林昭的额头,眼中满是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狂喜与疯意!

  “你这小怪物!”

  笑声停歇,他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他回到书案后,端坐如山,整了整衣冠。

  “林昭。”

  “学生在。”林昭立刻垂手肃立。

  魏源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欲收你为弟子,你,可愿意?”

  话音刚落,林昭的身体猛地一震。

  赌赢了。

  第一步,也是最险的一步,他迈了过去。

  没有丝毫犹豫,林昭撩起衣袍,再一次双膝跪地。

  这一次,是拜师大礼。

  咚!

  咚!

  咚!

  三记响头,沉重,决绝。

  尘埃落定。

  林昭抬起头,声音响彻书房。

  “弟子林昭,拜见恩师!”

  魏源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起来吧。”

  他随手丢下案上那份卷宗。

  “为师的第一课。”

  “你那‘均田新法’,若让你现在就推行,势必引得全县士绅反扑,血流成河。”

  “你,当如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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