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被反噬的善意

　　我们谢过了食堂大妈，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坐下吃饭。

　　小雨把煎蛋分了一颗给我。

　　我一边咀嚼着煎蛋的柔嫩口感，一边打量起那些普通市民。

　　基地里本来也有些普通人在这里工作，比如食堂大妈，还有清洁区里经常能见到的保洁阿姨。

　　他们都属于“知情人”，多半是某些猎魔者的亲属。

　　但这些昨天刚被救的人身上充满了困惑和不安的气场。

　　这倒也正常。

　　他们一下从普通社会被拖拽到了一个充满超自然力量的领域，满脑子问号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问的人。

　　有的紧张地四下张望，有的低声交谈，更多的人则是盯着手里的食物发呆。

　　“不能就这么算了！”

　　忽然，一个像是公司职员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说话声音还不小。

　　“已经整整一天了！我们被丢在这里快一天了！一个正式的说明都没有，一个负责人都没见着！”

　　“我还有工作，我要养家糊口，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叫戒严？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地下都市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挤破头才搬进来的！”

　　“现在给我们吃的这么糙，连个解释都不给，你们这拿我们当人看了吗！”

　　他的嗓音一下子点燃了周围人心中的不安。

　　低语开始在食堂蔓延，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我皱起眉，心里隐隐有点烦躁。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情绪。

　　毕竟是普通人，忽然被卷入一场毫无预警的混乱中，任谁都会惶恐。

　　但这种“演讲式抱怨”，除了放大别人心里的恐惧情绪，还有其他作用么？

　　“对不起，请问……”

　　一个略带胆怯的女声响起。

　　我回过头，一位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小心翼翼地站在我旁边。

　　是个长相普通的学生妹，眼神里透着明显的不安。

　　“你们是……这个基地里的人吧？”她小声问道，眼睛里夹杂着戒备与期待。

　　“我只记得自己和朋友在街上逛街，忽然就有东西爆炸了，然后大家开始乱跑，还刮起了风，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了，听说是从什么冰里救出来的。周围的人都很慌，还有不少人也跟我一样是被冰冻的。”

　　“现在吃的也不给够，自由也没有，我只想知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这里在发生什么？战斗是在对抗谁？我们接下来，会不会被关一辈子？”

　　我一脸“头大”的表情看向墨痕雨，结果她压根没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她的粥，一副“这很正常”的淡定模样。

　　“是啊是啊，我们接下来到底会怎么样啊？”

　　“你们是守卫吧？你们会保护我们的对吧！”

　　“拜托了……我真的想回家，想见家人……”

　　“能不能让我们吃得好一点啊！这都什么鬼咸菜，往死里撒盐！”

　　这一群难民仿佛找到了倾诉的缺口，一个接一个地围了上来，语气中混杂着无助与指责，把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烦。

　　就在这时，严莉莉扶着一身绿色病号服的荣若曦走进了食堂。

　　后者看上去应该是刚恢复意识没多久，脸色还有些苍白，步伐也不太稳。

　　“大家……这是在干什么？”严莉莉一边小心搀着荣若曦，一边疑惑地看着这些面露惊慌的市民。

　　“恩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接着十几个难民就像炸了窝一样“哗”地围了上去。

　　“您就是救我们的那位小姐吧！”

　　“您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家人？帮我们传个消息也行啊！”

　　“请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真的好害怕……”

　　“等一下，你们离小姐太近了！”

　　这最后一声是荣若曦喊的。

　　虽然我这边看不到严莉莉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她此刻的神情肯定有些发懵甚至慌张。

　　说实话，我是真的没预料到这帮人获救后会这么多事。

　　拜托，你们能活着从冰城里被救出来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运气了。

　　这时候还敢提这提那的，你们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贵宾了？

　　我突然能理解当初夜一鸣为什么死活不肯派搜救队了。

　　严莉莉被人群包围，一时间面对这么多的提问，感觉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连声都没出。

　　不是我吐槽，她平时那高高在上的气场怎么今天全没了？

　　我清楚的记得，当初她跑到我们那边找茬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对这些人有责任吧。”

　　墨痕雨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这些人是‘冰城事件’的受害者，她大概是想替冷无霜偿还点什么吧。”

　　“我知道。”我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认真到这种地步。”

　　“用我的眼睛看一下她的状态如何。”墨痕雨主动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后重新睁开双目，瞳孔中光华一闪而过。

　　很快。

　　我在一堆状态栏中找到了两个带着法力值的。

　　我先看了一眼荣若曦。

　　她的血条是满的，但颜色偏灰，血条下还挂着几个像是debuff的图标。

　　不过最右边有个绿色的“ ”在闪，应该是表示治疗效果正在持续生效，照这趋势再过段时间她就能恢复正常。

　　然后是严莉莉……

　　“这……她这是怎么了……”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倒没有被挂什么debuff，但血条颜色比荣若曦的还要灰暗，生命值也只剩下一半，魂力值也是残的。

　　她明明比荣若曦更早出治疗室的……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为了能在冰城里行动救人，她几乎把自己的状态耗尽了。”

　　墨痕雨露出几分动容。

　　“她驱使那条巨蛇，应该是以自己的血液和魂力为代价的。”

　　“若是一般战斗倒也罢了，但为了救人，她太拼了……”

　　她说这话时，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比平常柔和了不少，甚至带着一点怜悯。

　　“你在同情她？”

　　我有些意外地侧头看她。

　　不是吧？这两人平时不是互相看不顺眼来着？

　　今天她居然会为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流露出感情？

　　“老婆，你越来越像个人了……”我忍不住感慨出声。

　　墨痕雨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不是人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摆手解释，可还没说完，就被她一口热粥堵住了嘴。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她微笑着说，“而且我也不在意。”

　　“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管过去是什么，我现在都是墨痕雨，不是吗？而且……我的确不是人。”

　　我呆呆地把那口饭咽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稀粥。

　　她笑着抽出手帕替我擦掉，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点捉弄的坏笑。

　　正当我被她的温柔击中的时候，另一边围在严莉莉周围的人群中，忽然又爆发出一阵骚动。

　　“说到底，那个结冰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啊？”一个男人激动地喊道，“地下都市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让那种怪物混进来？”

　　“结冰的怪物？你说什么？”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问。

　　“我亲眼看见的！一个拿刀的男人，在空中和什么东西战斗……他背上还拴着铁链，周围全是冰雪……”

　　“真的假的？你确定你不是在看电影？这听着太不真实了。”

　　“其实有可能是实验体失控了。”

　　另一个人插话，语气压低却带着某种阴谋论特有的神秘感，“我早听说地下都市在搞什么秘密实验，之前不是有传言说怪物在大街上杀人么，起初我也没当真，但说不定真是。”

　　“没错没错！”

　　又一个附和的声音响起。

　　“这地方福利高得离谱怎么可能没有猫腻！暗地里一定有鬼！”

　　不得不说，这些人想象力是真丰富，某种意义上，还挺贴近真相的。

　　尤其“暗地里有鬼”这句，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有鬼”。

　　普通人无法看见魂力与鬼族的本体，但一些“二次效果”是看得见的。

　　比如冷无霜制造出来的寒冰。

　　这么说来……冷无霜虽然正在逐渐向鬼族转化，但既然这些普通人还能看见他本人，就说明他至少目前身体层面还属于“人类”阵营，算是个好消息。

　　“你们住口！”

　　人群中猛地传来严莉莉愤怒的怒吼，那一圈人竟见状。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也正因为如此，我总算从人缝中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看起来生气到了极点，脸上写着不满和愤怒，声音更是拔高了八度：

　　“霜哥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实验体！他也很痛苦，也是受害者！”

　　“喂喂，小姑娘。”人群中有人苦笑，“那种东西看着可不像什么受害者。”

　　“相比之下我们有人在那天失去了房子，有人失去亲人，这些可都是拜他所赐。”

　　“那你们知道他什么？！”

　　严莉莉眼里泛着泪光，声音中带着颤抖。

　　“霜哥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最见不得别人受伤……”

　　“他喜欢摄影、喜欢写歌……他拍下来的，全是这个世界那些短暂但美好的瞬间……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大小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荣若曦眼疾手快把她扶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严莉莉，而且，看着她为冷无霜这么拼命，心里对她改观了不少。

　　“呵，原来你和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是老相识啊。”

　　忽然，一个穿着西装的光头大叔冷不丁地开口，语气带着刺，“你刚才叫得那么亲密，他是你男朋友吧？”

　　“原来如此，我说她为什么拼命救人，原来是为了给自己男人洗白啊。”

　　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跟上，“小姑娘，不会是他的同伙吧？”

　　“我……”

　　严莉莉的脸色变得苍白，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软了下去。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该对我们负责！”

　　仿佛是找到了新的攻击点，原本还在求援的那些人，现在完全切换成了声讨模式。

　　“我们的房子被毁了怎么办？你能赔吗？”

　　“我的工作已经停了几天了，误工费是不是你来结啊？”

　　“我家人至今都没找到，说不定已经死了！这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先不说别的，这食堂饭也太难吃了吧，咸菜都齁死人了，先给我们换点好吃的行不行？”

　　“对，我们要求改善待遇，我们要独立房间！还有新衣服！”

　　“我们不是囚犯！要求保障人权！”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句比一句刺耳，一句比一句得寸进尺。

　　一开始的感激和惶恐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在惶恐中找到出气口的人，正用他们所谓的“正当理由”肆意地发泄。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这会儿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分钟之前，她还是这些人的恩人，结果现在却被逼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身边只剩下荣若曦一个人，还在帮她。

　　“我真的服了……”

　　我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汤勺“啪”的一下甩了出去，精准命中那个最嚣张男人的后脑勺。

　　“哎哟！谁tm打我！”

　　男人一声暴吼，捂着后脑转过身来怒视四周。

　　我下手有分寸，毕竟保洁阿姨刚擦完地。

　　要是打出一地的血，那就对不起她一早上的辛苦了。

　　“你们吵死了……”

　　我大步流星的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公共场合保持安静，是人类最基本的素养好吧？你们当年都白学了？”

　　或许是我这身制服看着就不太好惹，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这会儿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

　　我看着他们，一时间有点好笑。

　　“刚才还一口一个‘恩人’，一转头就要她赔钱，是不是失忆得太快了？”

　　“她还不应该救我们吗？”

　　人群中有人不服气地反驳。

　　“你是这基地的人吧？我们是守法纳税的公民，保护我们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我冷笑一声，双手插兜。

　　“那我现在郑重告诉你们，我那个让人讨厌到极点的上司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你们。”

　　“你说什么？”

　　“这怎么能这样！”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但我压根没打算停下。

　　“在那种规模的灾难中死几个普通人，说白了，那很正常。”

　　我冷声说道。

　　“我们只要救下大部分市民，就能被称赞为英雄，媒体会上报道我们多么伟大，事后还有奖章表彰，而你们呢？”

　　“最多就是在纪念碑上挂个名字，再配一束花圈。那时候你们向谁抱怨待遇不公？”

　　我抬手指向神情憔悴的严莉莉：“是她不辞辛劳，一点点地把你们从冰里挖出来。”

　　“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儿抱怨，都是她的功劳，光凭这点，你们就该闭嘴谢恩了。”

　　“食堂的饭难吃？我们吃的和你们一模一样。”

　　“要单人房？你能代替一线战士去战斗吗？”

　　“说到底，你们就是十几个靠运气捡回一条命的累赘，我们巴不得早点把你们送出去换一口战斗资源。”

　　“你们不安、恐惧我可以理解，但是，张口闭口要求这要求那，你们配吗？”

　　“先看看你们的立场吧！白痴！！”

　　这些人一个个被我骂得脸红脖子粗，特别是那个被我汤勺砸了脑袋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身后没人接话，估计面子上实在挂不住，鼓起勇气抖着嗓子喊道：

　　“你、你干嘛护着这个女人？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你和那个怪物也有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冲人群招呼，企图带起一波节奏。

　　我听了直接点头，“对，我认识他。”

　　“而且我警告你，少给我张嘴闭嘴就‘怪物怪物’的，那是我哥们。”

　　“再敢说错一句，我现在就揍你！”

　　男人一听火了，直接伸手拽住了我的衣领，另一只手扬起来就要动。周围那几个围观的连忙扑过来劝架。

　　“大哥大哥，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咱们现在可是寄人篱下，真打起来对大家都不好看啊！”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劝说下，男人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松了手，只是满脸憋屈。

　　这时候，其中一个刚才拦架的老哥突然凑过来，摆出一副老好人姿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兄弟，刚才大家情绪是有点激动，我们给这位小姑娘道个歉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说话也太冲了，年轻人嘛，脾气太爆可不好……”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刚刚他们骂得最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现在跳出来扮老好人，有点晚了吧？”

　　那人被我堵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我气得发抖：“你……你这孩子怎么不讲理呢……”

　　“讲理？”

　　我一愣，紧接着一拍额头像想起了什么。

　　“啊，我差点忘了，我来可不是讲理的。”

　　我咧嘴笑了笑，眼神逐渐变冷。

　　“我来，是让你们长点记性。”

　　话音刚落，我打了个响指，魂力在体表轰然炸开。

　　骤然袭来的威压，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压了下来，让他们一个个脸色大变。

　　我撇了撇嘴，对效果不是很满意，于是稍微调高了点功率。

　　只听几道连续的“扑通”声，整片人群接二连三的跪了一地，全趴了。

　　当然，我控制好了范围，没有波及到远处的食堂大妈。

　　还得劳烦她做点好吃的给墨痕雨补身体呢。

　　我眯起眼睛，露出个恶人的笑脸。

　　“就这？”

　　“拜托你们搞清楚，救你们的这位小姐姐和我是一样的，单单是她养的宝宝一口就能把你们全啃了。”

　　然而就在此时，头顶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

　　“警告！基地内发现A级单位反应波动！”

　　“重复一次，基地内发现A级单位反应波动！”

　　我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忘了这地方有警报了。

　　果不其然，没几秒，基地内部驻守的小队火速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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