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池鱼(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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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天气尚且不错。

  李洵打算今儿去收网了。

  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着箭袖常服,只带了刘长史与傅义骑马出了京城。

  英雄救美的戏码虽俗,但自古套路得人心,好用便是王道。

  行约半个时辰。

  官道旁出现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

  幌子上书夏家酒肆四个大字。

  虽是路边店。

  却因夏家皇商的名头和独门的桂花酿而生意兴隆。

  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在此歇脚。

  尚未近前。

  便觉一阵清幽独特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其间又隐隐夹杂着山葡萄特有的醇厚果香,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李洵深知这夏家能以桂花屹立皇商之位不倒,确有其独到之处。

  其桂花酿色泽浅黄清亮,清香突出,酸甜适口,醇厚柔和,余香长久。

  更难得的是桂花本身有化痰散瘀、开胃健脾之效。

  对食欲不振,咳喘腹痛等症颇有疗效,这大概也是其能长期供奉内廷的原因之一。

  京城凡与桂花沾边的物事,几乎都被夏家包揽了。

  李洵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刘长史凑近前来,压低声音,指着酒肆二楼一扇窗户:

  “王爷,打听清楚了。

  尤家那对姐妹花这几日就暂住在那间房里,甚少下楼抛头露面。

  多是她们那个老娘尤氏在外奔走打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

  “王爷放心,下官找的帮手都是机灵嘴严之人,马上就到,定能将这场戏做得圆满。”

  傅义率先跑进酒肆内寻找空桌,然而里面人声鼎沸,喧闹异常,满堂花醉三千客,根本无落脚之地。

  李洵看了眼外面露天摆放的几张桌子,倒还有空位。

  他不在意地抽了一条略显粗糙的长凳,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

  既然微服而来。

  便暂时不讲那亲王的排场。

  刘长史和傅义二人则如同哼哈二将,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他身后。

  “小二!”

  “小二!”

  傅义扯着嗓子连嚎了两声,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根本无人搭理。

  倒是他这大嗓门引得堂内不少客人侧目望去。

  见傅义身高体壮,面色冷硬,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再看刘长史,一副精明师爷的模样,中间那位年轻公子,虽衣着不俗,风度翩翩。

  想来也无非是哪个世家大族出来游玩的子弟,带着护卫和清客,寻常得很。

  众人带着几分司空见惯甚至隐隐的仇富心态瞥了一眼,便又继续各自吃喝谈笑。

  李洵目光扫过堂内。

  约莫十二张桌椅。

  七八桌都是些粗豪的江湖客或行脚商人。

  一桌衣着光鲜的富商,另有两桌则是女客。

  不多时,楼梯响动。

  下来三名女客。

  前面两位年轻姑娘头戴斗笠,垂着轻薄的面纱,看不清具体容貌。

  只从窈窕的身段和举止间,能窥得几分风致。

  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妇人,面容精明中带着些刻薄。

  “就是她们了!”

  刘长史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六爷您看,那两位戴斗笠的,便是宁国府尤大奶奶的继妹,尤二姐和尤三姐。”

  刘长史根据孙绍祖他们的回信位置,亲自去打探过,立马认出尤老娘。

  李洵暗自撇撇嘴。

  看个屁,脸上捂的跟粽子似的。

  尤老娘领着两个女儿站在堂内张望片刻,见实在没有空位,无奈之下,只得走到外面露天处,在李洵邻桌坐下。

  她们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倒也不甚讲究。

  主要原因还是若在楼上客房用饭,需得多付些银钱,尤老娘素来能省则省,能抠则抠,断不肯多花一个铜板。

  这时。

  一个跑堂店小二如同泥鳅般在拥挤的桌凳间穿梭,好容易忙里偷闲蹿到门口透气。

  李洵笑道:“嘿!有你们夏家这般做生意的么?

  爷这么大个主顾坐这儿半天了,连碗粗茶都讨不着?”

  那店小二闻声,忙转过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连连作揖: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公子爷您海涵,实在是忙晕了头,没瞧见您。

  您瞧瞧这光景,小的们脚不沾地,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

  店小二开始吹嘘:“不瞒您说,咱们这酒肆,全仗着东家独门的桂花酿。

  京城有名的皇商,宫里娘娘们用的桂花头油,吃的桂花糕、喝的桂花酒、哪一样不是咱们夏家供奉的?”

  说罢,他又指着店里另外几个被客人拉着灌酒,面目清秀的小厮,苦笑道:

  “您瞧瞧他们,都被客人缠住了。也就是小的生得黑丑,没人拉扯,才得空招呼您几位爷呢。”

  李洵闻言皱了皱眉。

  男风之事他虽见怪不怪,但总觉膈应。

  这些略有姿色的小厮,陪酒赚外快在此地似是常事。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建议皇帝二哥下道旨意明令禁止……

  “废话少说,上一壶你们最好的桂花酿,再来一碟切得薄薄的拌肉。”李洵吩咐道。

  店小二瞅了瞅李洵的穿着,又看看他身后站着的两人,疑惑道:

  “哟,公子,您身边这两位爷不用点些什么?”

  “我们不用。”傅义抢声答道,声音硬邦邦的。

  旁边有看热闹的露天客人哄笑起来,指着小二笑骂:

  “我说小二,你这眼力见儿咋时灵时不灵?没瞧见这两位是跟班护卫吗?哪有跟主子同桌吃饭的道理!”

  “去去去,我当然知道!”店小二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又对李洵道:

  “公子爷您稍候,酒菜马上就来。”说完又一溜烟钻回人堆里去了。

  李洵悠然自得地品着不久后送来的桂花酿,滋味确实不俗,一边等着好戏开场。

  约莫半炷香后。

  “哐当!”

  一声酒坛摔碎的脆响,猛地打破了酒肆内外的喧闹。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尤氏母女那一桌。

  但见五六个满脸横肉,浑身酒气的高大汉子,勒马停在酒肆门口。

  为首一个黑脸膛的壮汉,摇摇晃晃地走到尤家桌旁,一双醉眼淫邪地在尤二姐、尤三姐身上来回扫视,嘿嘿笑道:

  “小娘子,爷们儿注意你们娘仨好几天了!今日得空,想讨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回去做姨娘。”

  说着,那只毛茸茸的脏手便肆无忌惮地朝尤二姐粉嫩的脸颊摸去。

  “啊!”

  尤二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惊叫一声。

  浑身瑟瑟发抖,眼泪瞬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慌忙侧身躲到尤三姐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尤老娘也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合十,不住地作揖讨饶:

  “哎哟,大爷行行好,高抬贵手,我这闺女她已经许了人家了。”

  “许了人家?”那黑脸醉汉淫笑一声,目光转向尤三姐:

  “那这个没许吧?”咸猪手又转向尤三姐,竟想直接去掀她的斗笠面纱。

  “啪!”地一声脆响。

  尤三姐却绝非她姐姐那般柔弱可欺。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地抬手,狠狠一下打开那只脏手,霍然起身,插着纤腰啐骂道:

  “呸,瞎了你的狗眼。

  你姑奶奶我便是在这儿立时碰死了,也绝不叫你这下流胚子碰我一根手指头!” 既泼辣,又胆气十足,毫无惧色。

  “好烈性的小娘皮。”那醉汉不怒反笑,回头对同伴挤眉弄眼:

  “爷们儿什么温顺的没玩过?就稀罕这等带刺的野花,够劲!

  爷就喜欢驯服烈马!” 说着,他猛地一挥手,竟直接将尤三姐的斗笠扇飞出去。

  斗笠飞落。

  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庞。

  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虽因愤怒而紧绷,却更添了几分魄气的艳光,竟让周围看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三姐咬着嫣红的唇瓣,毫无惧色,趁那醉汉得意洋洋之际,抬脚就朝着他胯下要害狠狠踹去。

  “嗷!”

  那醉汉猝不及防,要害受袭,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捂着裤裆弯下腰去,疼得龇牙咧嘴。

  尤三姐见状,痛快地拍了拍手,对着吓得面无人色的母亲和姐姐笑道:

  “母亲,姐姐,看见没?

  对付这等不开眼的畜生,一味求饶示弱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真当我们孤儿寡母是好欺负的?”

  “好个泼辣的小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旁边另一个醉汉见状大怒。

  一脚踹翻了尤家母女面前的桌子,杯盘碗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就朝着尤三姐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狠狠扇了过去。

  “啪!”一声更响亮的耳光。

  尤三姐毕竟是个弱质女流,哪里经得住这等蛮力。

  直接被扇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可她即便摔倒,那双明媚的眸子里依旧死死瞪着那群恶徒,毫无屈服之意。

  尤老娘和尤二姐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软倒在地,哭喊着央求:

  “求求大爷们,饶了我们吧,我们在京城有亲戚…是宁……”

  尤老娘慌乱之下想抬出宁国府的名头吓人。

  话未说完。

  就被一个醉汉不耐烦地用力推搡到一边,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那捂着裤裆缓过劲来的黑脸醉汉,面目狰狞地恶狠狠咒骂道:

  “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就在这林子里把你们两个小娘们办了。

  连你这老货也不放过。” 言语污秽不堪,口味之重,意图令人发指。

  围观酒客们虽面露不忍,窃窃私语,却大多敢怒不敢言。

  有几分血性的年轻后生愤愤不平,拍桌而起:

  “光天化日,逼迫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快去报官!”

  旁边立刻有知情的老成之人死死拉住他,压低声音急道:

  “后生仔莫要冲动惹不起。

  那是京营五军营的人,领头那个黑脸的,是宫里静妃娘娘的亲弟弟,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落在了李洵耳中。

  他原本看戏的笑容微微一僵,侧头瞪向身边的刘长史,不悦道:

  “怎么回事?这伙人哪冒出来的?”

  “这……”

  我他娘的也不认识啊。

  刘长史吓得身体一颤,鼠须跟着抖了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凑近李洵耳边,哭丧着脸低声道:

  “王…王爷…咱们好像被截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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