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错位的钥匙扣（下）

　　她们甚至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们洞悉你的软肋，我们拿捏着你的牵挂，我们就在你身边，

　　甚至，我们早已“进入”了你最私密的情感领域！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陈小雨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怯懦，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像同情，又像是无声的警告。

　　“这……”

　　李国栋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那把钥匙，盯着钥匙圈上晃动的玉马，亡母温婉的叮嘱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与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交织碰撞。

　　接受这把钥匙，就像接受某种无形的枷锁，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局。

　　拒绝？

　　他如何拒绝？

　　用什么理由拒绝这把象征着“信任”和“方便”的钥匙？

　　又用什么理由拿回那个被说成是“旧货市场淘来”的玉马？

　　林晓梅依旧举着钥匙，脸上的笑容殷切而笃定，仿佛料定他不会拒绝。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陈小雨的目光在李国栋苍白的脸和母亲手中的钥匙之间快速游移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最终，李国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钥匙金属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接了过来。

　　钥匙和玉马沉甸甸地落入掌心，那熟悉的、属于玉石特有的冰凉温润触感，

　　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谢谢。”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晓梅，你想得真周到。”

　　“一家人嘛，客气什么。”

　　林晓梅的笑容瞬间如春花绽放，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明媚，

　　“钥匙收好，玉马也当个小玩意儿挂着吧，看着挺吉祥的。”

　　她目的达成，心情似乎大好，又叮嘱了几句趁热喝汤，

　　便拉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小雨告辞了。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息，也隔绝了林晓梅身上残留的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屋子里只剩下浓郁的鸡汤香气和李国栋粗重的呼吸声。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

　　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和钥匙圈上的玉马，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低下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仔细地、近乎贪婪地审视着掌心的玉马。

　　一点一点地摩挲着。

　　那熟悉的轮廓，那温润的质地，那深绿色的石纹……

　　还有马腹下方，那个极其细微、只有用指腹细细感受才能察觉到的、当年他不小心在办公桌角磕出来的小小凹痕和伴随的一丝白线！

　　是他！

　　就是他丢失了十年的那一枚！

　　亡母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它没有丢在某个角落蒙尘，

　　而是以一种最诡异、最令人不安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林晓梅在撒谎！

　　“旧货市场淘的”？

　　鬼话连篇！

　　这玉马分明就是他的！

　　她们是怎么得到的？

　　十年前那个他加班疲惫不堪的夜晚，难道不是意外遗失？

　　难道是……被拿走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觉得有缘”？

　　林晓梅轻飘飘的话语犹在耳边。这“缘”是什么缘？

　　是她们处心积虑靠近他的“缘”？

　　还是她们洞悉他内心对亡母依恋、从而精准投下诱饵的“缘”？

　　李国栋猛地攥紧了拳头，坚硬的玉马硌得掌心生疼。

　　这疼痛反而带来一丝清醒。他扶着门框，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走到亡母的遗像前。

　　照片上的母亲，笑容依旧温婉慈祥。

　　李国栋看着母亲的眼睛，这一次，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温柔的怀念，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担忧和警示。

　　他将那把挂着玉马的钥匙，轻轻放在遗像前的香炉旁。

　　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玉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妈……”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

　　“它回来了……可我感觉不到高兴，只觉得……冷。”

　　那个三个药盒的疑问尚未解开，

　　这枚失而复得的玉马又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带着森然的寒意砸进了他的生活。

　　林家母女，尤其是林晓梅，那张温婉亲热的笑脸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张淑芬那种种与母亲相似的习惯，是刻意模仿，还是某种病态的投射？

　　她们的目标是什么？是他这个人？

　　是他那点家底？还是……别的什么？

　　李国栋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窗外夜色渐浓。

　　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掌心紧贴着裤兜里那枚小小的玉马，温润的触感此刻更像一种无言的嘲讽和冰冷的警告。

　　亡母遗像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沉默的界碑，

　　隔开他熟悉的、安全的过去和眼前这个被“钥匙”打开的、危机四伏的入口。

　　旧货市场的谎言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戳就破，却又将更深的黑暗遮挡其后。

　　他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她们把钥匙送到了他手里，

　　既然她们把玉马放回了他的视线，

　　那他就顺着这条诡异的“缘分”走下去。他要看看，这扇门后面，到底是通往“家”的温暖灯火，还是精心构筑的冰冷陷阱。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他沉静下来的、带着决断的脸。他点开林晓梅的微信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晓梅，汤很好喝，谢谢。钥匙我收好了。周末有空吗？叫上阿姨和小雨，来我家吃顿便饭吧？新家，总该热闹热闹。我下厨。”

　　信息发出，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与期待，投向那未知的迷雾深处。

　　他需要一个更近的、更自然的观察机会。

　　一场“家宴”，或许是最好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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