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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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人心惊胆战的毒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给撵走了。

  逼退了王选章,凤遇竹环顾周遭,没理会那些姑娘们眼里的震惊或是崇敬,只是看着那一抹红,脸上的表情不能再复杂。

  柳烟桥也同样看着她,眼里不知是何种情绪。

  僵持片刻,是柳烟桥先有所动作,她走过凤遇竹身侧,稍稍停顿,语气听不出是喜是忧:

  “你当是有话同我说吧。”

  说罢,便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背影。

  凤遇竹面色凝重起来,跟青凌交代了句什么,便跟了上去。

  周围众人见此,也识趣地散开,不再去探究二人的究竟。

  跟着柳烟桥到了一处位置稍隐蔽的房间,凤遇竹默默关上了门。

  柳烟桥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反应。

  静默半晌,她才开了口:

  “你……究竟是谁?”

  事实上,她就在当场,她目睹了全过程,该听见的她也听见了,她看见向来盛气凌人的王选章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她听见王选章唤他为“凤公子”。

  可她固执得有些过分,她一定是要求个肯定答复的,她要听眼前人亲口告诉自己。

  凤遇竹神色复杂,方才与人对峙的贵气似乎都不复存在,她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不敢直视柳烟桥的眼睛。

  良久,她终于还是在柳烟桥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我名凤遇竹,家父正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凤擒天。”

  寥寥几字,几乎用尽了凤遇竹所有的勇气。她别过头不敢去看柳烟桥的反应,她怕了。

  话毕,空气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柳烟桥只是沉默着,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任何情绪,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凤遇竹……凤遇竹……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骗了她,她是不是该气恼呢?可她有什么好气恼的?他事事以她为主,待她那么好,眼下还救了她的命,她有什么资格去恼他呢?

  可若是对这事没有半点情绪,那也绝不可能,她混乱了,她不会去质问凤遇竹,但也不会有多么欢喜,这种感觉很奇怪,她说不上来。

  良久良久,她才对着低着头的凤遇竹有了第二句话:

  “为何是我?”

  她越发地不懂了,他们的身份悬殊越来越大了,所以她越发费解起来,皇帝对乞丐一见钟情?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她丝毫不怀疑凤遇竹的真心,她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许许多多,她拎得很清楚。她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可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落到了她身上呢?

  她望向眼前人,神色是说不出的迷茫:

  “我时常想着,你我是不是有着前世,不然怎的偏生是我?怎的偏生是你?怎的偏生你寻到了我?”

  “不是前世,姐姐,”凤遇竹轻叹一声,似乎是终于做了重大决定般,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童灵洞?”

  柳烟桥思绪一下就被勾起来了——

  童灵洞。那是她曾待了大半年的地方。

  还未入青楼之前,她曾被人牙子掳去过。那些人牙子不是单纯贩卖孩子,他们既卖孩子,也耍杂戏。

  年纪尚小的男童就卖给没孩子的人家,女童要便宜一些,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卖去做童养媳,有一段时间没卖出去的,留下来的,就住在童灵洞里,学习杂耍,在街头卖艺赚银子。人伢子们隔一段时间就上村里走一圈,看看有没有要买的人家。

  柳烟桥是众多孩子中最特别的,因为她会弹琴跳舞,这是稀罕的,所以尽管她已经有些年纪,人伢子也舍不得卖她,要留着她这棵摇钱树。这样的日子听起来似乎比她之后乞讨的日子要好上太多,可那人牙子过于歹毒,后来异变越发多起来,她到底还是逃掉了。

  可凤遇竹……她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那时童灵洞的孩子虽然多,但留下的,她能记起来的,也只有一个小姑娘。

  到这时,她的思绪又收了回来:“记得,如何?”

  “那姐姐可还记得……小宝?”

  小宝?柳烟桥微微皱眉,不正是那个小姑娘吗?

  她看向凤遇竹:“小宝……是你的姊妹?”

  凤遇竹今年也不过十九岁,那小姑娘那时应该不过七八岁,如今过去十余年,想来他与那小姑娘年纪相仿,应是姊妹,可众所周知,凤将军一脉皆是独苗,大抵是母家的亲戚?

  眼前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不是,姐姐。”

  “姐姐,”她鼓足勇气看向柳烟桥的眼睛,“我一直这般唤你,你没有感到……哪怕一丝的熟悉吗?”

  那人如渊的眼睛让柳烟桥的心也跟着颤动。

  嘭——

  像是心脏隔着棉花被人重重一击,震得发闷,柳烟桥看向眼前人,眼睫都发颤:“你……就是小宝?”

  “……是。”

  听到凤遇竹的回答,柳烟桥眼前一黑,跌坐到地上。

  凤遇竹下意识要去扶一把,可手顿在半空,又生生收了回来,一如一年前她放开她的衣角。

  她早就料到的,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每每伸出的手又生生放下,她害怕,她害怕她心爱之人厌恶,她怕她厌恶自己,怕她厌恶自己的触碰,怕她厌恶自己的触碰接连着厌恶与自己相触碰的寸寸肌肤。

  凤遇竹知道自己卑劣,她骗了柳烟桥,这种种欢愉时光,都是她坑蒙拐骗来的,所以她也不难猜到柳烟桥会厌恶她,她不敢奢求什么。

  柳烟桥像是被人抽了力气,她脸上也呆滞住,脑中回忆过往种种,是了,这就对了,逻辑就通了。

  凤遇竹……凤遇竹……

  她还真是疯了,竟将这样的秘密都告诉自己!

  “嗯?长大保护姐姐啊,好~姐姐等你~”

  “小宝真厉害!以后一定是最厉害的将军!”

  “做了将军要先保护姐姐吗?好好好~信你信你~”

  往日的记忆统统浮现在柳烟桥脑中。

  “要……保护……姐姐……”

  浑身血痕的小女孩气若游丝,嘴里念叨着。年幼的柳烟桥不停轻拍着她的脸:“别睡……小宝,别睡!”

  小宝是在她之后进童灵洞的。那孩子长得太漂亮了,让人看不出男女,最后是哭着喊着被人伢子扒了裤子,才知道是个女娃娃。

  人伢子失望,说要是个男娃娃,定能卖个好价钱。另一个也觉得可惜,说好在长得漂亮,也能加点价。

  那孩子性子闷,却也狠,好几户看上她的人家,都被她咬挠得不成样子。人伢子打骂,也没起任何作用,又舍不得丢了,就把她留下来,边学杂耍边找合适的买家。

  小宝这个名字,说起来还是柳烟桥用不少窝窝头换来的。

  她每天必挨一次打,柳烟桥看不下去,悄悄溜到她旁边劝她服软,奈何劝了半天也不见她理会自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依旧不理她,柳烟桥倒也不在乎是不是自讨没趣,她是红人,作为童灵洞唯一能得到两个窝头的孩子,可能是出于心疼,可能是对这个漂亮的小孩有好感,她每餐都会偷偷留下一个窝头分给小姑娘。

  到底是小孩,还是一点点卸下了防备。

  “小宝……”

  “嗯?”

  照常将窝头分给她的柳烟桥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凤遇竹也不再回答她。

  柳烟桥终于反应过来,笑起来:“小宝啊……你的名字?看来你爹娘很疼你呢!”

  说到此处,她又沉默下来,渐渐地,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小凤遇竹似乎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头一次主动挪了小短腿,朝柳烟桥的位置靠了几分。

  这,就是她们故事的开始——

  小宝人小小的,可忧愁好像大大的。柳烟桥那时是这样觉得的。

  小小的人儿脸上总是没有笑容,虽然在这地方似乎也没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可柳烟桥总觉得,她的忧愁似乎是在外面就有的。可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孩子,她能有什么忧愁呢?

  “小宝的愿望是成为将军吗?”

  她们渐渐熟络,小不点也开始愿意跟她说话。

  “真了不起!”柳烟桥总是很捧场,“要努力哦!”

  闻言,小凤遇竹愣住:“姐姐……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为何要觉得奇怪?”柳烟桥不解了。

  “可……我是女孩,也没有关系吗?”

  那时的柳烟桥还是个行走的“为什么”,听凤遇竹这么说话,便又开始了:

  “女子如何?女子便不能做将军吗?女子便不如男子吗?”

  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真心实意,倒是将凤遇竹弄得呆住了。

  凤遇竹接连撇出好几个问题,也都被柳烟桥真心实意的反问给制住了。

  “你若是想做将军,便努力去做,管这些作甚?”

  “为何?旁人说不行便不行吗?”

  “女子为何要为男子而活?”

  “……”

  “姐姐,你那日说的话,我全记在了心里,”凤遇竹哑着嗓子开口,指向自己的心口,“这么些年,许多时候,我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这些话陪着我,激励我……”

  柳烟桥是她的信仰,是她的盔甲,是她花费数十年才终于寻回的神只。

  柳烟桥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她看了看眼前人,又垂下了头去。

  真不愧是你啊,不愧是你凤遇竹……

  七八岁,旁的孩子怕是什么都忘却了,她却惦念了她十余年……

  凤遇竹见她不出声,越发急切地开口:“姐姐……我不是存心骗你,也不是有意要诓你!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开导了我……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就没有今天的凤遇竹……姐姐……姐姐你……不要讨厌我……”

  她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好像越来越没底气似的,眼眶通红,直至最后低下了头,仿佛耳朵也垂了下去。

  救了她的命?闻言,柳烟桥不禁苦笑,她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还记得第一次逃跑,她们并没有成功,柳烟桥叫凤遇竹先走,自己拖住了人牙子,可最后两人还是被抓住了。

  那人牙子真是下了死手,说是往死里打一点也不为过,两个女孩儿被打得不成样子,年纪尚小的凤遇竹,甚至已经快支撑不住。

  柳烟桥也同样浑身是伤,她想抱抱面前的小姑娘,又不敢,可又怕她睡过去就是永别,只能不停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小宝……别睡小宝,你……你陪姐姐说说话……姐姐胆子很小的,你要是不陪姐姐说话,姐姐会孤单害怕的……你跟姐姐说说……说说……说说你的愿望,小宝是不是想当大将军?当大将军可不能睡懒觉,小宝不要睡好不好?”

  “当大将军……”听到她的声音,小凤遇竹努力睁开眼睛,嘴巴只能张开极小的弧度,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姐姐……好痛啊……当将军好痛啊……”

  当然痛啊,怎么会不痛呢?!柳烟桥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人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她流下眼泪,滚烫的泪将她脸上的伤口也刺得生疼:“当将军就是要吃苦的啊……小宝……你最棒了对不对?小宝一定可以的……小宝长大了……还要保护姐姐的……”

  “嗯……要当……保护姐姐的……大将军……”

  要说两人意志顽强是真,竟然生生扛了过来。

  可扛了过来,就意味着更严的看控,更难的出逃。

  有了第一次失败留下的阴影,第二次便更加困难。

  “姐姐,你还记得吗?”凤遇竹声音哽咽带着急切,“是你,是因为你我才逃了出来。”

  柳烟桥闭上了眼睛,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出逃。

  那次,她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两个孩子也终于想通了,从人牙子手上逃出,要比从买家手里逃离困难得多。

  过程无甚好说,几经波折,两人终于是逃了出来。可好死不死的,路上碰见了买家村里的熟人,当即就要叫人把她们抓回去。

  柳烟桥到底年岁大些,反应过来,他只有一个人,但她们有两个人,趁现在人还没赶过来,当即便叫凤遇竹与她分散开来,保底,也能有一人逃脱。

  凤遇竹听话得很,得了指令就朝柳烟桥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男人大抵是觉得年纪小的跑不快,没多思量就要去追凤遇竹,柳烟桥心道不妙,遂慢下了脚步,捡起石子朝那男人丢了过去。男人怒不可遏,转过头就朝她追了过来。

  孩子自然是比不得成年人,可胜在灵敏,一时半会,那男人也难奈她何。

  如此拖延,凤遇竹也就跑远,听起来似乎就是柳烟桥救了凤遇竹。

  可柳烟桥清楚地记得,好几次险些被抓到,都是突然从天而降的石子救了她。她知道凤遇竹没走远,只是她看不见她。

  明明是她救了自己,怎么到她嘴里就反了过来?

  柳烟桥累了,她不想回忆了,她的脑子很乱,往日的,眼下的,零散的,琐碎的,所有所有,不停地从她脑海中涌出,她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姐姐……”

  凤遇竹轻声唤她,柳烟桥却觉得头疼得更厉害,她捂住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的脑袋,靠在桌腿上,背对着她,第二次对眼前人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我想静静……”

  凤遇竹垂下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低低应了声,默默走了出去。

  明明是宽厚的肩,高大的块头,却又显得那样脆弱无助,仿佛风一吹,就能把那佝下的腰身折断。

  柳烟桥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她的脑中已是一团乱麻。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是个女子?!老天爷……你这玩笑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究竟是小宝,是李遇竹?还是……凤遇竹?

  男子?女子?柳烟桥头疼欲裂,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好难啊……凤遇竹,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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