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大食堂

　　“现在，我们那儿都兴办‘大食堂’啦！” 贾张氏挥舞着胖手，唾沫横飞，

　　“共产主义的风吹到咱田埂上了！

　　吃饭不要钱！想吃多少盛多少！管够！管饱！”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周围老太太们惊愕的表情，继续加码，

　　“我们社员呐，想取食多少就取食多少！吃不完？

　　吃不完就倒泔水桶里喂猪！哎哟，就那大白面馒头，” 她

　　捏着嗓子，模仿着嫌弃的语调，“

　　好些人嫌皮硬，只抠那暄软的芯儿吃，皮？全扔喽！”

　　旁边一个姓李的老太太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

　　“作孽哟……这么好的白面，糟践粮食，不怕天打雷劈？”

　　这话非但没让贾张氏收敛，反而像给她打了鸡血。

　　她愈发眉飞色舞，声音响彻半条胡同：

　　“这算啥？大惊小怪！我们大食堂一天开五顿！

　　早中晚，外加半晌午、半下晌的点心！像

　　那白菜帮子、萝卜皮、葱白蒜叶？这都是啥？边角料！喂猪喂牛都嫌寒碜！

　　直接扔沟里沤肥！”

　　她夸张地比划着，说到：

　　“油炸馒头片见过没？那油，放得叫一个足！

　　咬一口，‘滋’——油顺着嘴角往下淌！

　　香！

　　可有些人吃腻了，咬一口就扔！还有那些粮食。”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炫耀秘密的诡异兴奋，

　　“堆在库房里，保管不好发了霉？嗨！

　　直接拉出去倒了！眼不见心不烦！

　　哪像你们城里人，吃口油盐还得掐着指头算，抠抠搜搜的！”

　　周围的老太太们，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描述的“油水”勾起的本能渴望。

　　那是一种在长期匮乏中形成的，对“富足”近乎扭曲的想象。

　　党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车把的手微微颤抖，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音：

　　“贾…贾婶子，你们…

　　你们哪来的这么多油水…

　　这么个糟蹋法？”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贾张氏斜睨了党建国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落后分子：

　　“建国啊，你这思想觉悟可不行啊！

　　这叫啥糟蹋？这叫‘共产主义天堂’就在眼前了！

　　你们城里干部，咋还跟不上形势呢？”

　　她得意地拍了拍肚皮，

　　“再说了，现在农村的猪啊、牛啊、羊啊，那可都是大队集体的财产！

　　我们那儿，三天就能杀一头大肥猪！

　　顿顿有肉！吃得我现在啊，看见那白花花的肥膘肉就犯恶心！腻得慌！”

　　她说着，还配合地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突突……”

　　助力车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却显得有气无力。

　　党建国几乎是踉跄着，推车走进自家小院，那“三天一头猪”、“看见肥肉就恶心”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带来阵阵窒息般的寒意。

　　眼前仿佛浮现出：堆积如山的霉变粮食被倾倒在野地，金黄的油炸馒头片被随意丢弃在泔水桶里，白花花的肥肉在无人问津的案板上慢慢变凉……

　　这种系统性的、群体性的、近乎狂欢般的浪费，让他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多少粮食经得起这样挥霍？多少家底扛得住这样败光？

　　院子里，党建华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看到哥哥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地进来，吓了一跳：

　　“哥？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党建国没回答，反手关上院门，仿佛要把胡同里那荒诞的“盛世宣言”隔绝在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碴子问道：

　　“建华，农村…大食堂…

　　现在到底啥情况？贾张氏说的…是真的？”

　　党建华放下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哥…他们疯了…真的都疯了！”

　　党建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说道：

　　“我前阵子去京郊同学家玩，亲眼看见的！

　　刚断奶的小猪崽，还没长成的鸡鸭，就因为嫌喂着麻烦，或者想‘改善伙食’，说杀就杀！

　　肉吃不完，放臭了就直接扔！

　　根本没人想着留种，没人想着明天！

　　那架势…就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

　　纯粹是…末日狂欢！”

　　党建华用了个极其沉重的词。

　　党建国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弟弟的亲眼所见击得粉碎。

　　他猛地抓住党建华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党建华都皱了下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说道：

　　“建华！房子！今年不盖了！

　　把钱拿出来！

　　所有的钱！

　　去买粮！去买肉！

　　能买多少买多少！

　　立刻！马上！”

　　党建华被哥哥眼中的惊惶和决绝吓到了，但他立刻理解了这命令背后的沉重。

　　他苦笑着摇头，声音充满无力感说道：

　　“哥…晚了！

　　现在晚了！

　　农村那边，别说个人家的存粮，就是鸡鸭猪羊，只要是能入口的，基本都归了大队集体了！

　　私人手里根本没东西可卖！

　　想买？找谁买去？供销社？粮站？

　　那点定量，杯水车薪！”

　　买不到？党建国脑子飞速转动，胡同口贾张氏那炫耀“油炸馒头片，油多得咬一口一嘴油”的画面再次闪过。

　　油！脂肪！这是热量和生存的关键！

　　一个念头像电光火石般劈开绝望的黑暗！

　　“油！”

　　党建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说到：

　　“建华去买油！不是买新油！

　　去买他们炸过东西要扔的废油！

　　就是他们糟践的泔水油！

　　去大食堂！悄悄找管事的塞钱！

　　让他们把炸过馒头片、炸过丸子、炸过鱼的废油，别倒掉，收集起来卖给我们！

　　就说…就说我们工厂需要废油做肥皂或者润滑什么的！

　　编个理由！”

　　党建华的眼睛瞬间亮了！废油！对啊！

　　再怎么浪费，油总归是金贵东西！

　　大食堂每天炸那么多东西，废油量肯定不小！

　　那些油虽然浑浊、有异味，但过滤熬煮之后，放上盐烧开之后，依然是宝贵的脂肪来源，盐多放点也能多存些时日！

　　这在饥荒年代，就是救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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