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北岛转机

　　新历118年，5月。

　　北岛的春天，带着海盐的涩味，悄然降临。

　　北岛首府帕默斯顿新建的工坊区日夜轰鸣，军营中新招募武卫军的操练口号声震天动地。

　　一切工作都在炎思衡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改革的大幕已然拉开。

　　“擎天之路”的基石正在一块块夯实。

　　但是，理想照不进现实的角落，困境也如同环绕岛屿的无尽海水，无声地挤压着这片新生的天地。

　　最紧迫的，便是北明那条名为“封锁”的绞索。

　　尽管北岛上下同仇敌忾，内部改革如火如荼，但资源的匮乏是客观存在的铁律。

　　区区一岛之地，纵有万丈雄心，又怎能与掌控一国之力的北明比拼消耗？

　　停泊在港口外的北明战舰，数量似乎并未大增，但它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日夜逡巡，组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封锁线。

　　来自大陆的商船早已绝迹，偶尔有胆大的商船试图靠近交易，也大多被北明的巡逻舰驱离或击沉。

　　盐、铁料、优质木材、特效药材……多种关键物资的储备数字，在沮广平的账本上，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持续下滑。

　　“大人，库内存铁，仅够军工工坊全速运转一个月。治疗疾病和创伤的几味主药，已经见底……”总督府内，沮广平捧着账册，眉头拧成了死结，声音干涩地汇报着。

　　炎思衡站在巨大的海图前，背对着众人。

　　他的身体依旧清瘦，但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沉默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锋锐。

　　他没有回头，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北岛的轮廓，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厅内气氛凝重。

　　荀文若、陈长文、张文远、张儁乂、高孝伏等核心人物尽数在场，人人面色沉肃。

　　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北岛现有的海军力量，在黄公衡的拼命整备下虽有所起色，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舰船质量，都远不足以正面突破李永肃的舰队，更别提李永肃身后代表着的整个北明国力。

　　“妈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姓李的兔崽子把咱们困死在岛上？”高孝伏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实木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性情暴烈，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憋屈感几乎让他发狂，“要不我直接带人，趁夜摸上去，击沉他几艘船！”

　　“然后呢？”荀文若声音冷静地响起，“引来李永肃更大规模的报复，将封锁彻底收紧？甚至给他借口发动总攻？孝伏，勇武可贵，但不要逞一时之快，这样会坏了大局。”

　　高孝伏梗着脖子，还想反驳，但对上荀文若那深邃平静的目光，最终还是悻悻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他知道，荀文若说的是对的。

　　炎思衡终于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文若所言极是。困局之下，急躁就是取死之道。李永肃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出去与他决战。”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的改革，需要时间。精兵非一日可成，新舰更非朝夕可得。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忍耐，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而非蛮干。”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轻轻推开。

　　董休昭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灼人的炭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谁都知道，这位执掌北岛情报工作的“都察使”出现，必有要事。

　　“大人，诸位。”董休昭微微躬身，声音压得较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派往帝都的‘钉子’，传回消息了。”

　　刹那间，厅内落针可闻。

　　就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荀文若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精光。

　　当初炎思衡被任命为北岛总督时，他与董休昭未雨绸缪，秘密遴选了一批最忠诚、最精干的情报人员，以各种身份潜入帝都。

　　这件事极为隐秘，当时除了他、炎思衡和董休昭无人知晓。

　　这些“钉子”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沉寂了许久许久。没想到，在这个山穷水尽之时，竟然传来了回响！

　　“说！”炎思衡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

　　“是。”董休昭语速加快，却依旧保持着情报人员特有的条理，“第一，关于李永肃所部内部。我们的人费尽周折，接触到了原游骑兵第五师参谋长，现任李永肃第30军参谋长的贾文和。”

　　贾文和？

　　这个名字让炎思衡目光微微一凝。

　　圣洛平叛时，他曾与这位以智谋沉稳着称的参谋有过合作，彼此欣赏，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贾文和甚至私下表达过对炎思衡才能的钦佩，认为他非池中之物。

　　“贾文和暗中递话，”董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却又无比肯定，“他表示，李永肃刚愎自用，急功近利，排斥异己，并非明主。他及其部分麾下将领，更对刘文、付俊弑君篡位、清洗忠良之举深恶痛绝……他们，心向大人，愿为内应！”

　　“什么？!”高孝伏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

　　张文远和张儁乂也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荀文若不自觉向前一步，急声追问：“消息可确认？绝非反间之计？”

　　“反复确认过！”董休昭重重点头，“用了三方不同的渠道印证，暗语、信物皆无误！贾文和为人谨慎，若非真心，绝不会冒此奇险。他还透露，李永肃麾下的马季常、文仲业等人，也对李永肃多有不满，军心并不稳固。”

　　这简直是绝境中的天籁之音！

　　一个在北明军队内部的高级内应，其价值无可估量！

　　但是，没等众人从这第一个好消息中缓过神来，董休昭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第二，关于杜伊夫根方向。”他手指快速点向海图上位于北岛西南方，“李永肃为强化封锁，迫使我屈服，近日不断从杜伊夫根本土及周边岛屿抽调兵力，尤其是其核心精锐，大量集结于距离北岛最近的多维岛和南岛军事基地！”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多维岛的位置上：“目前多维岛聚集了李永肃手中超过七成的机动兵力，战船云集，看似威慑力大增。但正因如此，导致杜伊夫根的广阔区域，特别是重要的产粮区、港口和矿石产区，兵力极度空虚！防御形同虚设！”

　　董休昭抬起头，看向炎思衡，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弱点时的锐利光芒：“大人，李永肃这是自毁长城！他将所有力量攥成一个拳头对准了我们，却把整个柔软的后背和腹部，彻底暴露了出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议事厅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微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海图上那个被董休昭重点标注的多维岛，以及其后方那片代表着杜伊夫根广阔区域的空白。

　　绝望的困局，在这两个石破天惊的情报面前，仿佛被一道凌厉无比的闪电，撕开了一道透光的裂缝！

　　硬拼是死路，但里应外合，直捣黄龙呢？

　　敌人的拳头固然凶猛，但他的心脏地带，却几乎不设防！

　　炎思衡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山开始复苏，炽热的岩浆在冰封之下剧烈涌动。他缓缓走到海图前，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多维岛和杜伊夫根。

　　他的手指，代替了董休昭的，轻轻点在了那片“空虚”的区域上。

　　一个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清晰、完善。

　　“李永肃……这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炎思衡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他太想掐死我们，以至于把自己的命门都送到了我的刀下。”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厅内每一位核心将领。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浸于悲痛中的青年，不再是那个只能推行长期改革的领导者。

　　他又变回了那个在齐鲁、在杜伊夫根、在金兰城头，于绝境中屡出奇谋、剑走偏锋的炎思衡！

　　“文远、孝伏！”

　　“末将在！”张文远一个激灵，豁然起身，眼中战火燃烧，而高孝伏早已按捺不住。。

　　“凌字营和陷阵营即刻进入最高战备，随时待命！”

　　“遵命！”张文远和高孝伏的吼声如雷。

　　“儁乂！”

　　“末将在！”张儁乂沉稳应道。

　　“神机营所有火器、弩箭备足弹药，挑选精准炮手、弩手，我要你们的火力，能撕开任何企图阻挡我军前进的人！”

　　“是！”

　　一连串的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没有丝毫犹豫。

　　炎思衡的目光最后落在董休昭身上：“休昭，立刻想办法，联系上贾文和！告诉他，他的心意，我炎思衡收到了！让他暂时隐忍，静待时机。我需要他提供李永肃军队的一切信息，以及关键时刻，他能倒戈一击的信号！”

　　“明白！我亲自去安排！”董休昭重重点头，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门外。

　　最后，炎思衡看向沮广平、荀文若和陈长文：“沮先生、文若，长文，岛内防务、物资调配、安定民心，交给你们了。这关键的时刻，北岛决不能乱！”

　　“大人放心！”沮广平、荀文若与陈长文齐齐躬身，语气无比坚定。

　　炎思衡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地图，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无尽的海浪，落在了那片看似铜墙铁壁、实则外强中干的封锁线上，落在了那片兵力空虚、富饶却疏于防备的土地上。

　　破局的战机，往往稍纵即逝。

　　李永肃送上门的机会，他岂能不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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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北岛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这场惊天逆转的同时。

　　遥远的帝都，深宫之中。

　　一场同样因北岛而起的风暴，正在酝酿。

　　刘文脸色铁青，死死捏着一份密报，他的胸口正剧烈起伏，那双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和疯狂的妒火。

　　“废物！一群废物！李永肃这个蠢货！饭桶！”他猛地将手中的密信砸在地上，咆哮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整整两个月！连一座破岛都围不住！竟然让炎思衡那个逆贼……那个该死的家伙，在金兰城惨败之后，还能跨海千里，溜回了北岛？！他是怎么做到的？李永肃的眼睛是瞎的吗？！”

　　下方的付俊低着头，嘴角却隐晦地勾起一丝冷笑。

　　李永肃仗着是李永泰的哥哥，又得了围困北岛的差事，近来颇有些目中无人。此刻见他吃瘪，付俊乐见其成。

　　但他面上却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添油加醋道：“陛下息怒。李大人或许也是尽力了。只是那炎思衡，狡诈如狐，最是擅长这种这些奸诈的伎俩。只是让他如此轻易就重返北岛，着实令人不安。听闻花灵郡主，也在岛上……”

　　“芷兮！”刘文听到这个名字，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上肌肉扭曲，“对！芷兮肯定是被他挟持了！这个逆贼！国贼！淫贼！朕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救出芷兮！”

　　他对刘芷兮的执念，早已扭曲成了疯狂的占有欲。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可能和炎思衡同在孤岛，他简直妒恨得发狂。

　　“立刻！立刻给李永肃下旨！告诉他，朕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一个月！一个月之内，若是再不能攻破北岛，擒杀炎思衡，迎回郡主，他就提头来见！”刘文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疯狂。

　　“是，陛下。”付俊恭敬应下，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光芒。这道旨意下去，李永肃必然方寸大乱，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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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南岛总督府。

　　李永肃接到那份充斥着皇帝怒骂和死亡威胁的圣旨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转为羞愤的酱紫色。

　　他能感觉到周围下属们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仿佛带着刺，让他如坐针毡。

　　“炎思衡……都是因为你！”李永肃将圣旨狠狠摔在案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

　　刘文的痛骂让他颜面尽失，而炎思衡成功返回北岛的消息，更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

　　恐惧和愤怒交织，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冷静。

　　他不能再等了！什么围困，什么消耗，都太慢！皇帝等不了，他李永肃更等不了！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挽回颜面，来保住项上人头，来向陛下证明自己！

　　“来人！”李永肃红着眼睛，嘶声吼道，“传令下去！让多维岛所有能动用的战舰和精锐士兵，来南岛报到！集中所有优势兵力，我要亲自指挥，一举踏平北岛！”

　　命令传出，却引来了一个人的强烈反对。

　　正是多维岛镇守使耿弇本人。他并非李永肃嫡系，而是凭军功升上来的务实将领。

　　他很快赶赴南岛面见李永肃，直言劝谏：“大司寇！万万不可！北岛虽小，但炎思衡已回归，麾下诸多能臣武将，而且北岛的防御工事更是日趋完善。我军上次登陆战新败不久，士气还没恢复，强行进攻，只怕损失惨重，还寸功难取！”

　　耿弇指着海图，思路清晰：“大人。其实我军目前占尽优势，掌控外海。北岛资源匮乏，久困必乱。我等只需牢牢锁死海路，不时以小股部队袭扰，让炎思衡不得安宁，假以时日，其内部必生变乱，届时再发兵进攻，可事半功倍，以最小代价取得全功！请大人三思！”

　　这番话，老成持重，确是眼下最稳妥的策略。

　　然而，此刻的李永肃哪里还听得进去？

　　耿弇的冷静分析，在他听来全是怯战和对自己权威的挑战！

　　“耿弇！”李永肃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你是在教我做事吗？陛下严旨在此，命我等速破逆贼！你却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味拖延！是何居心？”

　　他指着耿弇的鼻子，语气冰冷：“究竟你是总指挥，还是我是总指挥？军令如山！即刻回去，集结兵力！若敢延误，休怪本官以贻误军机论处！”

　　耿弇看着状若疯狂、完全被功名利禄和皇帝压力冲昏头脑的李永肃，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再劝无用，反而可能真的被李永肃借机整治。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最终只能无奈地垂下头，声音干涩：“末将……遵命。”

　　转身离开总督府时，耿弇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和萧索。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因为上位者的愚蠢和急躁而导致的灾难，正在无可避免地逼近。

　　而李永肃看着耿弇离去，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攻破北岛，擒杀炎思衡，将花灵郡主“救”回，然后得到陛下重赏，权倾朝野的风光场面。

　　“炎思衡，你的死期到了！”他对着北岛的方向，发出狞笑。

　　他却不知道，他正一步步，将自己和麾下的舰队，主动送进了一个精心为他准备的、致命的陷阱之中。

　　风暴，将至。

　　北岛与北明，炎思衡与李永肃。

　　一场围绕封锁与反封锁、困守与破袭的惊心博弈，已然图穷匕见。

　　暗流汹涌的海面之下，嗜血的獠牙，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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