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来世之约

　　薛明蕙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她躺在一张木榻上，身下垫着薄被，身上盖着浅色毯子。屋里很安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说话，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谢珩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有些温热，仿佛想把暖意传给她。她动了动手指，他立刻察觉，低头望来。

　　“你醒了。”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她想点头，却使不上力气，只微微动了一下。喉咙干涩，说话像从沙中挤出：“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他答，“太医来看过，说你气血亏虚，不能再劳累了。”

　　她没应声，只是轻轻闭了闭眼。

　　她知道，不是气血的问题。是命，快到尽头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方旧帕。帕角发黑，是先前咳出的血迹干涸后留下的。她凝视良久，才慢慢将它展开。

　　上面空无一物。

　　从前只要她咳血，哪怕只有一点点，帕子上就会浮现出细密纹路，仿佛有人用看不见的笔悄然勾画。可如今，什么也没有。

　　她轻轻笑了。

　　“它走了。”她说。

　　谢珩没动，但手收紧了些，指甲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眼里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茬。他定是一直守在这里，未曾离开。

　　“别这样看着我。”她说。

　　“哪样？”

　　“好像我马上就要走了一样。”

　　他沉默不语。

　　她将帕子按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自己。然后轻声道：“我不疼，只是累。像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手背，呼吸略显沉重。

　　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发。还是那样柔软，一如五年前慈恩寺外初见时。那时他穿着青衫，手里攥着半截断玉簪，站在雨里不肯离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问。

　　“记得。”他低声答，“灯会那夜，你在桥上放河灯。风把烛火吹灭了，我替你重新点上。你说，希望来世不要生在权贵之家，不想再这般辛苦。”

　　她笑了：“可我还是来了。”

　　“但我找到了你。”

　　“嗯。”她轻声应，“你找到了我。”

　　屋内重归寂静。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光影缓缓移动，渐渐爬上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暖意。

　　她忽然觉得呼吸慢了下来。不是窒息，而是像水流徐徐退去，不再急切回返。

　　她稍稍抓紧了他的衣袖。

　　他立刻察觉，抬起头看她。

　　“谢珩。”她唤他。

　　“我在。”

　　“这一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知足了。真的。”

　　他眼眶红了，却没有落泪，只是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下一下蹭着。

　　“下辈子。”她说，“我想早点遇见你。不要等五年，也不要误会。我要一出生就知道，你是我的。”

　　他吸了口气，嗓音微哑：“好。下辈子我先去找你。不让你等，也不让你怕。”

　　“拉钩。”她抬起小指。

　　他将自己的小指勾上去。

　　两人靠得很近，额前几乎相触。

　　她说：“你要说话算话。”

　　“我说话算话。”

　　她慢慢闭上眼睛，呼吸愈发轻缓。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让她靠得更稳。她的头贴在他胸前，还能听见心跳，一下，又一下。

　　“冷吗？”他问。

　　她轻轻摇头，又“嗯”了一声。

　　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头，一只手仍牢牢护着她的背。

　　外面传来一声钟响，是宫门落锁的时辰到了。

　　她忽然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却仍在望着他。

　　“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没有。”他答得极快，“一天都没有。”

　　她嘴角微微牵动，似要微笑。

　　“那就好。”

　　她的手从他袖口滑落，缓缓垂向身侧。

　　他握住那只手，发觉温度正一点点消散。

　　“明蕙。”他唤她。

　　她没有回应。

　　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合上。

　　呼吸停了。

　　他没有松手，也没有动，就这样抱着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窗外仍有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然后将她的头小心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始终托着她的后颈，仿佛生怕她摔着。

　　屋内只剩木榻发出的轻响。

　　嘎吱——

　　一声。

　　又一声。

　　风从窗缝吹入，掀动桌上的纸页。一张，两张，翻了过去。

　　他不曾理会。

　　只是抱紧了她。

　　太阳渐渐沉落，余晖洒满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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