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玉簪碎处见旧约

　　薛明蕙的手缓缓松开，掌心仍贴着那支断玉簪。她的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忽然，腕内侧泛起一丝凉意。她低头一看，左腕上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痕迹，形如半截断裂的玉簪，边缘微微发亮。

　　她用右手轻轻触碰那道印记。指尖刚触及皮肤，一股暖流便顺着手臂蔓延而上，直抵胸口。原本郁结在胸中的闷痛竟瞬间消散。她怔了片刻，抬眼望向谢珩：“你见过这个吗？”

　　谢珩一直握着她的手。听到这话，他立刻低头凝视。目光落在那道金痕上时，眼神骤然一变。他慢慢松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自己那半支断玉簪，轻轻贴了上去。两半恰好拼合，金光一闪，随即隐没。

　　他没有说话，唯有指尖微颤。

　　“这不是伤。”他低声道，“是我们当年立下的约定。”

　　薛明蕙未动，也未追问是怎样的约定。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谢珩收好玉簪，坐得更近了些。他看着床沿，仿佛在追忆久远往事。“五年前灯会，我在慈恩寺外遇见你。那天你穿着月白色的裙衫，手里提着一盏荷花灯。我说要送你一样东西，便拿出了这支玉簪。”

　　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玉簪的缺口。“别人都说《璇玑图》已被焚尽，其实并未全毁。宫里命我亲手烧掉它，我不忍心。那图并非灾祸，而是钥匙。于是我以仙玉制簪，将半幅图封存其中。”

　　薛明蕙喉头微动。

　　“你说你自小常梦见一座破败的御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图。那不是梦，是你魂魄深处的记忆。我把簪子交给你时说‘此生不弃’，你也对我说‘若有来世，必再相认’。那时我不知你是谁，只觉得初见你那一瞬，心里像空了一块。”

　　窗外风声轻响，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后来你不见了。”他继续道，“我寻过你，却无人知晓你的去向。三年前你在马球场昏倒，咳出的血染红帕子，那纹路竟与我梦中所见分毫不差。那一刻我才明白——你就是那个人。”

　　薛明蕙闭上眼。五年前那个夜晚浮现眼前：火光照着湖面，她接过玉簪时指尖发烫。她记得自己笑了，说：“若这簪能重圆，我们便不会散。”

　　可后来她听说他与尚书令之女订了亲，便再未去找他。

　　她睁开眼，声音极轻：“那你为何不来寻我？”

　　谢珩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试过。可每当我靠近你，你便会咳血。你身体太弱，承受不住那种力量波动。我怕你撑不住。只能远远守着，等到你能承受的那一天。”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将那道金痕对准玉簪的断口。“如今它回来了，是因为你醒了。不是病好了，是你本来的样子回来了。”

　　薛明蕙没有抽手。她感觉那道印记愈发清晰，仿佛有生命般贴附于肌肤。忽然，她想起一事：“那我的咳血……还有那些预知……”

　　“是你在用命换答案。”他说，“每一次咳血，都是你在唤醒图中的力量。你不该活到今日，可你一直在坚持。”

　　屋内一时寂静。

　　她慢慢坐直身子，倚靠床头。动作仍有些虚浮，但眼神已截然不同。“我想看看那晚的事。”

　　谢珩望着她。

　　“若这簪藏了半幅图，若它认得我……我们能否看见过去？”

　　他没有迟疑，从怀中取出玉簪，置于两人之间。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相对，将玉簪夹于其中。闭目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金光自玉簪断口溢出，缓缓攀上他们交叠的手背。空气微微震颤，如同水面漾起涟漪。

　　眼前景象骤变。

　　依旧是那座园子，墙垣倾颓，门匾歪斜。夜色深沉，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个小女孩奔入藏书阁，身穿单薄衣裙，怀里紧抱一本焦边古书。她年仅十三岁，身形瘦弱，一边奔跑一边咳嗽，嘴角渗出血丝。

　　大火仍在燃烧，房梁噼啪作响，火星溅落纸页。

　　她扑到桌前，迅速摊开书册，手指蘸血，在残图上划下一痕。鲜血渗入纸面，整页骤然亮起。四个古字浮现而出：十世轮回劫。

　　与此同时，一支玉簪自她袖中滑落，坠地裂成两半。

　　幻象碎裂。

　　薛明蕙猛地抽回手，气息急促。她抬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血丝。她未擦拭，只是怔怔盯着自己的手。

　　“那是我。”她说，“我冲进去救书，因为我梦见那图会出事。我用血触碰图纹，才看见那四个字。”

　　谢珩递过帕子，她接过，拭去唇角血迹。

　　“可那时我不懂。”她声音沙哑，“我以为是报应，是我娘死得早，我活该受苦。原来不是。我是在完成一件事。”

　　谢珩点头。“北狄欲毁华夏所有典籍，尤以《璇玑录》为首要目标。他们惧怕有人解开其中秘密。你护住了那一卷，也触发了轮回印记。自那日起，你的血便能引动图纹。”

　　他略一顿，注视着她。“你不是生病。你是醒得太早，肉身跟不上魂魄的觉醒。”

　　薛明蕙低头看着腕上的金痕。它仍在，且比先前更加鲜明。她缓缓抬起手，将玉簪轻放其上。这一次并无金光闪现，但她感受到一丝细微震动，宛如回应。

　　“所以这簪……不只是信物？”

　　“是钥匙。”他说，“也是锁。它封着半幅图，也压着你的记忆。如今，它开始松动了。”

　　她抬头看他。“你还记得多少？”

　　谢珩沉默片刻。“我记得那园子，记得石桌，记得你站在我面前，问‘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会提醒我吗’。我说‘不用提醒，我会认出你每一世的模样’。”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每次转世，我都忘了你的脸。直到三年前，我见你咳血染红帕子，才终于想起。”

　　薛明蕙未语。她慢慢将玉簪攥紧。玉石冰凉，掌心却升起一股熟悉的暖意。

　　“你说这是开始。”她看着他，“接下来呢？”

　　谢珩起身，走向窗边。他推开一条缝隙，外头天光未明，院中寂静无声。他回身道：“你可还记得，你父亲书房后有一处暗格？小时候你抄经，常坐在那张桌旁。”

　　她点头。“我知道那里有个夹层。”

　　“昨日之前，我还以为那不过是藏账本之处。”他走回来，压低声音，“但现在我想起来了。你母亲尚在时，曾交给你一件东西，让你藏在夹层最深处。她说：‘等他来了，你就交给他。’”

　　薛明蕙心头一震。“我母亲……她知道你会来？”

　　“她或许不知是我。”他说，“但她知道，终会有人来找这支簪。”

　　他伸出手。“我们现在就去。”

　　她没有立刻起身。她望着他伸出的手，又低头看向腕上的金痕。它仍在发烫，仿佛在催促。

　　她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扶她下床。脚刚落地，膝盖微软，但他及时托住她的手臂。她站稳了，没有退缩。

　　二人走出卧房，穿过回廊。天色灰蒙，府中无人走动。他们避开巡夜之人，悄然来到薛崇之书房外。

　　谢珩贴耳于门，听罢动静，轻轻推门。门未上锁。他先进去，她随后跟入。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沿着桌腿摸索，触及一处凸起，按了下去。木板弹开，露出夹层。

　　里面有个小布包，已然泛黄。布角绣着一朵半开的莲。

　　薛明蕙伸手取来。

　　就在指尖触到布包的刹那，腕上金痕猛然灼热。她低头一看，金光顺着血脉攀升，直抵心口。

　　布包展开，内里是一张折叠的旧纸。纸角写着两个字：旧约。

　　谢珩接过纸，缓缓展开。纸上绘有一图，线条残缺，却依稀可辨是半幅《璇玑图》。图下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簪分两半，一人执一端。若重逢之日血染其纹，则真图现，劫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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