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元启帝藏的舆图

　　铜铃响了，宫门那边传来哭声。火光映红半边天，一队人抬着白布裹着的担架，从皇城深处一路走来，脚步未停。

　　薛明蕙倚在藏书阁的断墙边，指尖沾着血。她一动不动，只盯着墙上那个名字——张炳文三个字消失了，像是被人亲手抹去。

　　谢珩收起判官笔，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却都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扶她起身，春桃立刻跟上。三人快步朝西门而去。青崖留在原地处理尸体，他们不能再等。

　　进宫用的是老法子。谢珩亮出节牌，只说长公主命他彻查赈灾账册，守门太监不敢拦。薛明蕙披着灰斗篷，低头缓步而行，春桃搀着她，活脱脱一个将死的宫女模样。

　　乾元殿外站满东厂番子，魏长忠立在殿门口，手中银针正缓缓搅动一碗药汤。几个太监往火盆里扔纸卷，烧得噼啪作响。

　　谢珩低声对春桃交代一句，春桃点头，悄然绕向后方。

　　风忽地大了，火苗猛地一歪。魏长忠抬头皱眉，就在这一瞬，谢珩猛然撞翻香炉——炭火倾泻满地，东厂众人慌忙扑救，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薛明蕙趁机翻窗而入。

　　寝殿内寂静无声。龙床上躺着一人，面色乌青，嘴角凝着红褐色丹砂，似刚呕过血；双眼圆睁，直直望着帐顶。

　　她屏住呼吸走近，袖中荷包悄然打开，轻轻一抖，一股微腥之气散开，压下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她伸手探入枕下，摸出一张薄纸。展开一看，是张旧纸，边角磨得发毛，纸上画着歪斜线条，如同孩童信手涂鸦的地图，中央一点朱砂，写着“西山坳”三字，笔迹稚拙。

　　她迅速将图塞进怀中。

　　刚要转身，门外已响起脚步声。她闪身躲至屏风之后。

　　谢珩在外重重咳了两声，声音沉闷而滞重——这是暗号。

　　她应声而出，与谢珩一前一后退出偏殿，沿着小径疾行。

　　直到御花园西角那座荒废的亭子，才终于停下。

　　谢珩反手掩上门，转身望向她。她倚着亭柱坐下，喘了几口气，随即从怀中取出那张图，铺在地上。

　　纸面粗粝，墨色淡薄。可那一点朱砂的位置，却让她心头骤然一紧。

　　她闭上眼，耳畔又响起方才的铜铃声。张炳文死了，名字也消了，真相再无人能证。她记得灯会上他笑着递来账本的模样，说：“小姐若不信，我愿以命证之。”

　　喉头一热，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纸上。

　　血珠滚落，顺着图上墨线蜿蜒而下，行至“西山坳”三字时，倏然停驻，凝成一点金光。

　　眼前景象骤变——

　　她看见一间石室，四壁刻满星辰图纹；室中浮着一口金棺，棺盖所绘图案与她梦中所见分毫不差，正是《璇玑图》。有人正俯身挖地，掀开石板，一手探向棺底。

　　画面一闪即逝。

　　她睁眼，唇色惨白：“他们在挖龙脉，就在西山坳。”

　　谢珩霍然起身：“我去牵马。”

　　片刻之后，二人策马奔出西门。夜风扑面，山路崎岖，他却未曾减速。途中他取出断掉的玉簪，拇指反复摩挲缺口，仿佛在推演什么。

　　薛明蕙坐在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她不敢咳嗽，唯恐耽误分秒，可胸口闷痛如绞，每一次呼吸都似刀割。

　　抵达山坳时，坑已掘得极深。土堆旁插着几支火把，光影摇曳，映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二皇子李承恪，蟒袍加身，手中握着铁锹；另一个身形高大，披着狼皮，正弯腰搬动石块——北狄王耶律弘。

　　两人合力掀开石箱，箱盖微松，一道幽光自缝隙中透出。

　　薛明蕙心跳骤急。她悄悄摸出算珠，在袖中拨动几下。指尖触珠刹那，分明感到一阵细微震动——箱中之物并非死物，尚在搏动。

　　谢珩跃下马背，抽出判官笔，利落拆作三截，稳稳握于掌中。

　　他一步步走近坑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东西，你们不能碰。”

　　两人同时回身。

　　李承恪眯起眼，冷笑一声：“你来得倒快。”

　　耶律弘直起身，拍去手上尘土。他右眼覆着金眼罩，说话时习惯性抚过腰间狼牙坠。

　　“这地下之物，”他嗓音低沉，“本就是我祖先所埋。”

　　谢珩不语，纵身跃入坑中，判官笔锋直指二人。

　　李承恪退了半步，手已按上腰间弩机；耶律弘低吼一声，徒手掰断一根铁链，甩臂横抽，铁链破空呼啸，直取谢珩面门。

　　谢珩侧身避过，反手挥剑斩向链身。金铁交击，火花迸溅。

　　薛明蕙立于坑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闭目，强迫自己想起疯妃临终前攥住她的手，想起冷宫井水一夜变黑，想起张炳文的名字如何凭空消失。

　　心口剧痛，她呛出一口血，正落在袖中帕子上。

　　血渍漫开，与帕上原有图案悄然重合。她猛然睁眼，眼前浮现清晰预兆——三招之内，耶律弘必低头格挡，后颈将毫无防备。

　　她传音入密：“右边！他低头时，攻其后颈！”

　　谢珩听见了。他故意露出破绽，判官笔收回稍迟半分。耶律弘果然一拳轰来，见他不防，嘴角微扬，身体前倾。

　　就在他低头刹那，谢珩旋身跃起，剑锋如电，直劈其面！

　　“啪”一声脆响，金眼罩炸裂。

　　金光四散，耶律弘踉跄后退，右手死死捂住右脸。

　　火光之下，他裸露的皮肤赫然显现——从耳际延至锁骨，一道深褐纹路蜿蜒爬升，形如枝杈，细密交错，竟与药草叶脉如出一辙。

　　薛明蕙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纹样。

　　沈从吾背上便有此图。每逢十五换药，他袒露后背，那些纹路在烛光下隐隐发热，仿佛活物。

　　坑中三人一时僵立。

　　李承恪目光扫过谢珩，缓缓将手自弩上移开。他并不惊惶，反而轻笑：“你们以为拿到的是宝贝？不过是一把钥匙罢了。”

　　他自箱中取出一卷帛书，掀开一角——其上所绘《璇玑图》完整无缺，与她梦中所见、血帕显影之图，分毫不差。

　　“它的真正用途，”他声音低缓，“是开启轮回镜的最后一道门。”

　　耶律弘怒吼一声，猝然扑向箱子，欲夺回帛书。

　　谢珩挥剑拦截，二人再度缠斗。剑锋划过对方手臂，皮开肉绽，鲜血滴落帛书之上，字迹竟微微泛光。

　　薛明蕙欲上前相助，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撑着地面仰头望去，只见那幅《璇玑全图》在火光中缓缓流转，似有生命般起伏呼吸。

　　李承恪收起帛书，揣入怀中。他朝耶律弘略一颔首，后者瞪着谢珩，却终究未再出手。

　　远处哨声突起。数道黑影自林中疾掠而出，竟是东厂与北狄人混编的队伍。他们并未厮杀，只迅速围定现场，随后齐齐退至两侧。

　　李承恪转身离去。

　　耶律弘临行前，朝她投来一瞥。那只裸露的左眼中，再无狂傲骄矜，唯余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注视。

　　山风掠过山坳，吹熄最后一支火把。

　　薛明蕙仍跪在地，手中紧攥那方染血的帕子。她抬眼望向谢珩。

　　他立于坑沿，肩头渗血，判官笔垂于身侧，剑尖沾泥带血，兀自滴落。

　　林间忽有异动。

　　一道人影静立树后，远远望了一眼，转身离去。那是冷十三。他左手缓缓抚过颈后，动作缓慢而郑重。

　　薛明蕙垂眸，一滴血自指尖滑落，正正砸在帕子图案中央。

　　血晕开，边缘微翘，露出底下一层极薄的素纸。纸上隐现一小字，淡如烟痕，几不可辨——

　　是个“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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