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水泊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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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小七率领的运输队,如同渗入干涸土地的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向着南方渗透。

  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废弃的河道前行。

  骡马的蹄子被厚布包裹,车轴上了油,尽可能减少声响。

  即便如此,路途的艰险依旧超出预期。

  金军的游骑哨卡,伪宋溃兵演变的山匪,以及趁乱肆虐的地方豪强武装,如同一个个隐没在黑暗中的陷阱。

  阮小七凭借其早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和过人的胆识,一次次带领队伍化险为夷。

  或伪装成运粮的民夫,或假称是某地大族南迁的家眷,甚至有一次,他们干脆扮作一股小规模的伪宋溃兵,浑水摸鱼地穿过了一个被乱兵占据的镇子。

  “七爷,前面就是东平湖了。”

  一名负责前哨的弟兄压低声音回报,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抵达预定地点的放松。

  “按石墩大哥信里说的,接应我们的人,应该就在湖汊子里的张旺渔村。”

  阮小七眯起眼,望向远处在月色下泛着微光的广阔湖面。

  东平湖,连接着运河,水网密布,是北上南下的重要通道,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在这里交接,风险与机遇并存。

  “传令下去,所有人打起精神,最后一段路,最不能松懈。”

  阮小七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分成三队,前后拉开距离,相互策应。

  没有我的信号,谁也不许轻易进村。”

  队伍再次无声无息地行动起来,如同暗夜中游弋的鱼群,小心翼翼地向湖畔的渔村靠近。

  张旺渔村比想象中还要破败。

  几十间歪歪斜斜的茅屋散落在湖岸边,大部分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阮小七带着最精干的五六个人,摸到村口最大的一间茅屋附近。

  他示意其他人隐蔽,自己则如同狸猫般贴近窗根,凝神细听。

  屋内,有压低的交谈声传来。

  “……北边来的朋友,既然到了,何不进来一叙?”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显然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阮小七心中微凛,却不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鱼油灯。

  桌旁坐着三人。

  主位是一名身穿粗布短打、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黝黑,皱纹深刻如刀刻,一双手骨节粗大,显然是常年操劳的渔民。

  但他眼神开阖间,却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沉稳气度。

  老者身旁,各立着一名精壮汉子,眼神锐利,手按在腰间鼓鼓囊囊的位置,警惕地盯着进门的阮小七。

  “老人家好耳力。”

  阮小七抱拳,目光扫过屋内,不动声色地确认着环境。

  “在下姓阮,行七。

  受北边朋友所托,运些土产南下。

  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阮小七几眼,缓缓道。

  “老夫张荣,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叫一声‘张船爷’。”

  他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粗陶碗。

  “坐。

  湖上夜里风大,喝碗热水驱驱寒。”

  张荣?

  阮小七心中一动。

  来时石墩的信中提过,东平湖一带有一支抗金义军,首领便叫张荣,原是本地的渔帮头领,金人南下后,聚拢了一批不愿屈服的渔民和水手,凭借湖荡与金军周旋。

  看来,石墩联系的接应人,就是他了。

  “原来是张船爷,久仰。”

  阮小七依言坐下,却没有动那碗水。

  “不知船爷可曾收到北边的信?”

  张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信,收到了。

  石兄弟的信物,老夫也验看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隔肚皮。

  老夫总要确认一下,阮七爷带来的,究竟是救命的粮药,还是……催命的刀兵?”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一名汉子猛地抽出半截短刀,寒光映着昏暗的灯光。

  阮小七身后跟着进来的两名北望军弟兄立刻踏前一步,手也按上了兵器。

  气氛瞬间绷紧。

  阮小七却笑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兄稍安勿躁。

  “船爷谨慎,理所应当。”

  他并不辩解,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缓缓推开。

  里面是几块风干的肉脯,还有一小撮色泽金黄的粟米。

  “这是样品。

  船爷可以验看。

  其余物资,都在村外隐蔽处。

  船爷确认无误,我们再谈交接。”

  张荣盯着那肉脯和粟米看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阮小七坦然的眼神。

  他挥了挥手,那名汉子将短刀归鞘。

  “不必验了。”

  张荣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

  “这肉脯的制法,这粟米的成色,不是伪宋官仓那些发霉的陈米,更不是金狗能拿出来的东西。

  是北边自己省出来的干货。”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北望军……果然名不虚传。

  自家尚且艰难,却还能千里送粮,接济我等。”

  他端起面前的碗,将里面浑浊的热水一饮而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阮七爷,实不相瞒。”

  张荣放下碗,声音低沉。

  “岳统制那边的日子,比你们想象的更难过。

  朝廷的粮饷,三个月没见着一粒了。

  全靠他个人威望和附近百姓接济,加上我们这些义军偶尔拼死送过去一点,才勉强撑着。”

  “前几日,金狗的刘豫伪军又攻了一次,虽然被打退了,但岳家军伤亡不小,药材早就用尽了,不少伤兵……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你们这批东西,是雪中送炭,是救命的东西!”

  阮小七默默听着,能感受到张荣话语里的沉重与感激。

  他沉声道。

  “既是同道,自当互助。

  只是,如何安全运到岳统制手中,还需船爷鼎力相助。”

  “这个自然!”

  张荣一拍桌子。

  “这东平湖到淮南的水路,我张荣还算熟悉。

  金狗和那些伪军的水师,多是样子货,真正的厉害角色不多。”

  “老夫亲自带人,用快船,分几批给你们送过去!”

  “保证不出五日,东西就能到岳统制的大营!”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双方详细商议了交接和运输的细节。

  张荣对水路熟悉,指出了几条隐秘的航道,并承诺派出最好的水手和最快的船只。

  一切商定,已是后半夜。

  阮小七留下部分弟兄看守物资,亲自带着张荣的人前去确认。

  站在湖边,看着张荣手下那些皮肤黝黑、眼神却充满韧性的汉子,沉默而高效地将一袋袋粮食、一箱箱药材搬上狭长的快船,阮小七心中感慨。

  这乱世,终究还是有不屈的脊梁。

  “阮七爷。”

  张荣走到他身边,望着忙碌的湖面,突然低声问道。

  “北边……那位陈先生,当真如传闻所说,能领着大伙儿,打出个不一样的世道?”

  阮小七转头,看着老者眼中那混合着期盼与审视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先生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

  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这昏聩的世道,也并非不可改变。”

  “关键在于,吾辈是否敢想,是否敢做,是否……敢坚持。”

  张荣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阮小七的肩膀。

  “好!

  好啊!”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再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湖岸,指挥装船去了。

  快船满载着希望,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湖面,向着南方,向着那片更需要光亮的战场驶去。

  阮小七站在岸边,直到最后一艘船的影子消失在芦苇荡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出发前陈稳亲手交给他的、温润的气运腰牌。

  任务,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等待南方的回音,以及……北边那位君上,即将到来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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