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谁是“鬼影”

　　夜，更深了。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大队长办公室。

　　楚夜明将门从内部死死反锁，又拉上了那厚重的、足以隔绝一切光线与声音的天鹅绒窗帘。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安静。

　　他知道，接下来的这场甄别，将是他踏入谍海以来，最痛苦，也最煎熬的一次。

　　他要亲手，将手术刀对准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甚至可以为他挡子弹的，最亲密的战友。

　　他缓缓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被这片深沉如墨的黑暗所吞噬。

　　他闭上了双眼。

　　他将那个在他心中，最不可能背叛，也最不愿去怀疑的人，作为了第一个推演目标。

　　“开启沙盘。”

　　“甄别目标：李三。”

　　随着他那冰冷的意念下达，一个由无数蓝色数据流构成的、与李三一模一样的三维立体人物模型，在纯白空间中拔地而起。

　　楚夜明开始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李三的记忆碎片，全部作为最基础的变量，狠狠地注入了推演模型之中。

　　【导入变量一：人物行为记录。】

　　他第一次见到李三时，对方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

　　他在周公馆火并时，那悍不畏死的冲锋。

　　他在自己面前，那副点头哈腰、充满了敬畏与崇拜的谄媚笑容。

　　【导入变量二：人物言语特征。】

　　“楚爷！您下命令吧！”

　　“卑职无能！给楚爷您丢脸了！”

　　“我这条命，还有这些东西，就都是您的了！”

　　【导入变量三：人物微表情数据库。】

　　李三在恐惧时的瞳孔收缩频率。

　　在兴奋时的心跳加速曲线。

　　在撒谎时，那不自觉地摸鼻子的下意识动作。

　　所有的一切，都在沙盘那堪称恐怖的算力之下，被彻底地分解、解析，变成了一股股由无数冰蓝色代码构成的、无比庞大而又复杂的数据洪流！

　　【正在进行逻辑自洽性分析……】

　　【分析中……】

　　【分析完毕！】

　　沙盘的中央，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结论框。

　　【结论：】

　　【目标人物‘李三’，性格鲁莽冲动，贪生怕死，有小市民的狡黠与贪婪。】

　　【但其忠诚逻辑高度自洽，忠诚度判定为：98%。】

　　【其所有行为，均符合一个被更强者彻底征服后，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式个人崇拜的、底层暴力分子的行为逻辑。】

　　【‘鬼影’嫌疑：排除。】

　　看到“排除”两个字，楚夜明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比打赢了一场惨烈的战役，还要更加令人感到疲惫的如释重负。

　　但他没有停。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个。”

　　“甄别目标：苏曼丽。”

　　瞬间，沙盘中的李三模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穿着一身火红色旗袍，将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充满了神秘与诱惑的绝美身影。

　　【导入变量一：人物背景资料。】

　　神秘的家世，与日本右翼组织“乌鸦”之间那血海深仇，以及她那张遍布上海滩灰色地带的、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导入变量二：人物行为逻辑。】

　　她主动接近自己，抛出“黑龙会”的诱饵。

　　她在“影佐事件”中，不惜血本地发动全城火拼，为自己创造机会。

　　她将那把代表着家族秘密的黄铜钥匙，交到自己的手中。

　　【导入变量三t：人物核心诉求。】

　　复仇。

　　【正在进行逻辑自洽性分析……】

　　【分析中……】

　　【分析完毕！】

　　【结论：】

　　【目标人物‘苏曼丽’，为一服务于某个流亡海外、以复仇为最高行动纲领的反日志愿家族势力的多面间谍。】

　　【其与主角之间的关系，为基于共同敌人与共同利益的、互相利用的脆弱盟友关系。】

　　【其所有行为，均符合其核心诉求的内在逻辑。】

　　【‘鬼影’嫌疑：排除。】

　　又一个，被排除了。

　　楚夜明没有丝毫的轻松，恰恰相反，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乌云般的凝重，开始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将甄别的范围，再一次扩大。

　　他开始推演那些与他有过接触、但并非核心团队的我方人员。

　　“甄别目标：陈书文。”

　　【结论：热血青年，信仰坚定，忠诚度99%。嫌疑：排除。】

　　“甄别目标：老裁缝。”

　　【结论：隶属于另一条秘密战线的我党高级交通员，忠诚可靠。嫌疑：排除。】

　　他甚至将那些已经牺牲的同志，都作为了变量，输入了沙盘。

　　“甄别目标：铁匠。”

　　【结论：为保护【终极名单】，不惜牺牲自己的英雄。嫌疑：排除。】

　　所有的推演结果，都如同冰冷的铁锤，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砸在了楚夜明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之上！

　　嫌疑排除！

　　嫌疑排除！

　　嫌疑排除！

　　他身边所有已知的人，似乎都不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代号为“鬼影”的致命毒蛇！

　　这让楚夜明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难道……是沙盘出错了？

　　不！

　　楚夜明猛地掐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沙盘，是他唯一的底牌，是他在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里，赖以生存的唯一依仗！

　　它绝不可能出错！

　　如果沙盘没有错，那就意味着，那个“鬼影”，隐藏在一个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楚夜明不信邪！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到近乎于疯狂的寒光！

　　他决定，将甄别的范围，提升到一个他本不该去触碰，也绝对没有权限去触碰的禁区——

　　我党在上海地下组织的，领导层！

　　他将自己所知的、关于上级组织的所有有限信息，包括他们的代号，他们的联络方式，他们曾经下达的每一道指令，全部作为最高等级的机密变量，狠狠地，注入了沙盘的运算核心！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近乎于“噬主”的豪赌！

　　一旦被组织察觉，他将立刻被打上“叛徒”的烙印，遭到最无情、最彻底的清洗！

　　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正在进行最高等级身份甄别……】

　　【目标：上海地下党，A级领导层。】

　　【推演中……】

　　沙盘的运算核心，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目到极致的金色光芒！整个纯白色的空间，都因为这股恐怖的算力，而剧烈地颤抖、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坍塌！

　　楚夜明的精神力，在这一瞬间，被疯狂地抽空！他的鼻腔里，再次渗出温热的、鲜红的液体！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等待着那最终的、足以决定他信仰与命运的审判！

　　终于！

　　推演结束了。

　　然而，那冰冷的结论框里，浮现出的，依旧是那两个让他感到无比荒谬，也无比绝望的字眼——

　　【嫌疑排除！】

　　这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荒谬。

　　如果所有人都不是，那“鬼影”到底是谁？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幽灵吗？！

　　巨大的精神力消耗，与接踵而至的巨大失望，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楚夜明的心头，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孤舟，随时可能被那无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撕成碎片！

　　就在楚夜明即将因为精神力耗尽而彻底崩溃的、那最后的瞬间。

　　沙盘，在排除了所有已知的可能性之后，基于一种最冰冷、最纯粹的、名为“逆向排除法”的底层逻辑算法，开始自动地，锁定一个他从未想过、也最不敢想的、唯一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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