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觥筹交错间

　　约翰逊的私人晚宴设在租界区一栋豪华的西式别墅里。水晶吊灯，银质餐具，穿着笔挺制服的白人侍者，一切都透着与江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奢华和洋派。

　　林野穿着一身定做的西装，这还是他为了应付洋行事务特意去做的，穿着身上总觉得别扭，不如短打自在。他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不屑的，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敌意。

　　约翰逊是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英国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热情地迎上来：“林！欢迎欢迎！你可是今晚的重要客人！”

　　他拉着林野，介绍给在场的其他人。有别的洋行经理，有海关的官员，有租界工部局的人，还有几个穿着长衫、一看就是江城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的、社交式的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林野尽力应付着，他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感觉比跟人动刀子还累。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着酒杯，小口啜饮着那涩口的洋酒，听着那些他半懂不懂的关于股票、汇率、国际贸易的谈论，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猴子。

　　“林先生年轻有为啊，”一个胖胖的海关官员端着酒杯凑过来，笑眯眯地说，“听说最近商会不少事务，陈会长都交给您在打理？”

　　来了。林野心里冷笑，面上却谦逊：“都是陈老抬爱，晚辈只是跟着学习。”

　　“呵呵，谦虚。”胖官员压低了声音，“不过林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江城的水啊，深着呢。有些人，表面上对你笑，背地里可能就捅刀子。尤其是……动了别人奶酪的时候。”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和人谈笑风生的一个本地商人，那是梁弘远的一个远房侄子，也在商会里任职。

　　林野不动声色：“多谢提醒，晚辈会小心的。”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礼裙、金发碧眼的洋人女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是约翰逊的夫人，叫艾琳。她似乎对林野很感兴趣，用英语跟约翰逊说了句什么，然后笑着对林野举了举杯。

　　林野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约翰逊翻译道：“艾琳说，林先生是个很有魅力的东方男人，她很好奇您的故事。”

　　周围几个洋人都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意味。

　　林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当稀奇动物看待的感觉。他端起酒杯，对艾琳示意了一下，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谢谢。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

　　这是他仅会的几句英语之一。

　　艾琳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似乎觉得他这笨拙的样子很有趣。

　　林野不再理会他们，将杯中那点涩口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这满厅的光鲜亮丽，看着那些虚伪的笑容和暗藏机锋的对话，只觉得无比厌倦。

　　这里不属于他。他就像个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拙劣模仿者。

　　他借口透气，走到了别墅外的阳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来，稍微驱散了些大厅里的闷热和虚伪。

　　他看着租界外那片属于江城的、相对暗淡的灯火，那里有他的码头，他的赌场，他那些挣扎求生的兄弟，还有……强子那空荡荡的袖管。

　　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他握紧了冰冷的栏杆，指节发白。

　　无论他爬得多高，似乎永远也融不进某些圈子，也摆脱不了骨子里的某些东西。

　　这种撕裂感，让他倍感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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