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汇款单

　　决心下了，但真要做起来，千头万绪。

　　怎么捐？捐给谁？直接抱着钱去教育局？他林野现在可是个“黑户”，身上还背着说不清的过往，大张旗鼓地露面，跟自首没什么区别。

　　他需要渠道，需要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好在，他毕竟是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对于一些非正式的、能隐藏身份的路径，有着本能的嗅觉。他不再在镇子上瞎转，而是开始有目的地接触一些人。通过招待所老板的远房亲戚，他联系上了一个在省城做点小生意的、据说“有点门路”的中间人。

　　沟通的过程很谨慎，甚至有些鬼祟。在镇子边缘一个嘈杂的、充斥着劣质烟草和汗臭味的台球室里，林野见到了那个叫“老猫”的中间人。老猫精瘦，眼神闪烁，说话习惯性地压低声音。

　　林野没露底细，只含糊地表示，有一笔钱，想用来资助贫困地区的教育，但不想用自己的名义。

　　老猫眯着眼打量他，嘿嘿一笑：“老板，做善事积德嘛，理解。有名有姓的，有时候确实不方便。”

　　两人心照不宣。

　　林野提出了要求：钱，必须用到实处，他要能看到具体的项目，比如修建某个指定的村小。手续要合法，但经手的人要可靠，他的信息必须完全隐藏。

　　老猫搓着手指：“这个嘛……操作起来有点麻烦，需要打点的环节也不少……”

　　林野懂他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不算太厚的信封，推了过去。“这是定金，和打点的费用。事情办成，另有酬谢。”

　　老猫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老板爽快！你放心，规矩我懂，保证办得妥妥帖帖，就像这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就在招待所那个小房间里，等着老猫的消息。他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焦躁，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他反复推敲每个细节，担心老猫不可靠，担心钱被吞了，担心事情败露。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离开这里，继续逃亡。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老猫传来了消息。通过一个挂靠在某慈善基金会下面的专项项目，操作流程走通了。老猫给了他一个基金会下属的对公账户，和一个联络人的化名。

　　“老板，钱打到这个账户，备注好指定用途，那边会有人操作。所有票据、合同，都会走正规流程，但资金来源和捐助人，绝对查不到你头上。”老猫在电话里保证。

　　林野握着那个写着账户信息的纸条，手心有些出汗。他怀里剩下的钱，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这几乎是他目前所有的“身家”。

　　他去了镇上的农村信用社。柜台很简陋，工作人员懒洋洋的。他填好了汇款单，收款账户、金额、用途——“指定用于石门村小学校舍重建”。

　　在汇款人姓名那一栏，他停顿了很久。最后，他拿起笔，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

　　“归途”。

　　工作人员接过单子，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熟练地办理了业务。

　　从信用社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林野站在台阶上，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汇款回执，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就……完了？

　　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激动万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还有点不真实感。他把自己拼杀得来的、曾经视若性命的大部分钱财，就这么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汇了出去。为了一个几乎陌生的村子，一群素未谋面的孩子。

　　他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慢慢往回走。路边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笑得没心没肺。他看着他们，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悄悄填补了一点。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知道，这点钱，对于庞大的贫困现实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也知道，靠这种方式“赎罪”，显得多么可笑和无力。

　　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做的。

　　这不算新生，顶多算……在满是污泥的过去里，勉强迈出了一只脚，试探着，踩向一个可能不同的方向。

　　前路依然迷茫。

　　他摸了摸口袋，那半块旧砖头还在。冰凉的，坚硬的触感。

　　他深吸了一口这小镇上并不算清新的空气，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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