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力气活

　　钱汇出去了，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挪开了一点，但空出来的地方，马上被更现实的问题填满了——他得吃饭，得有个地方继续窝着。

　　那点剩下的钱，坐吃山空，撑不了几个月。他得找点活儿干。

　　可他能干什么？以前那些“本事”，在这里用不上，也不敢用。算计人的心眼，摆弄是非的手腕，在这尘土飞扬的小镇上，还不如一把子力气实在。

　　他溜达到镇子边上那个昨天民工指的工地。机器轰鸣，尘土飞扬，一帮子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光着膀子，皮肤晒得黝黑，扛水泥，搬砖头，搭架子，一个个汗流浃背。

　　工头是个矮壮的中年人，戴着顶安全帽，正叉着腰吆喝，嗓子沙哑。

　　林野走过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普通点：“老板，还招人吗？”

　　工头上下打量他，眼神带着审视。林野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衣服，脸上还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戾气，但眼神里的疲惫和空茫，倒是和很多出来讨生活的人有点像。

　　“干小工？”工头问，“一天一百二，管中午一顿饭，日结。能吃苦吗？这活儿可累。”

　　“能。”林野回答得很干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轻松，是某种能让他停止思考的、纯粹的疲惫。

　　“行，那边领个安全帽，跟着他们搬砖去。”工头随手一指，又忙着去吼别人了。

　　安全帽脏兮兮的，带着前一个主人的汗味。林野扣在头上，走到堆砖的地方。沉甸甸的红砖，粗糙，磨手。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夹子一次夹起七八块，往肩膀上一甩，走向搅拌机的位置。

　　一开始还好，觉得这活儿简单，无非是出力。可几趟下来，不对劲了。肩膀火辣辣地疼，像是被锉刀磨掉了一层皮。腰开始发酸，腿肚子发沉。汗水糊住了眼睛，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这跟他以前经历过的“累”完全不一样。那不是勾心斗角的精神透支，是实打实的、物理意义上的体力消耗，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

　　旁边一个老工人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嘿嘿一笑：“后生，刚开始吧？慢点儿来，这活儿急不得，靠的是耐力。”

　　林野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又一夹子砖甩上肩。重量压下来，他膝盖微微弯了一下，才站稳。

　　太他妈的累了。

　　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什么过去未来，恩怨情仇，都被这沉重的砖块和浑身的酸痛挤占了。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这一夹子砖搬到地方，再回来，搬下一夹。

　　中午，工地上开饭。大锅菜，白菜土豆炖粉条，零星几点肥肉片，主食是馒头，管饱。工人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林野拿着两个馒头，舀了一勺菜，蹲在墙角。馒头噎人，菜没什么油水，但他吃得很快，几乎是本能地往肚子里塞。他需要能量，下午还有更重的活儿。

　　下午的太阳更毒。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衣服上结出一圈圈白色的盐渍。手上的血泡磨破了，粘在砖上，撕扯着疼。他机械地重复着搬运的动作，感觉自己像台快要散架的机器。

　　收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工头挨个发钱，皱巴巴的钞票塞到手里，带着汗味和尘土。

　　林野捏着那一百二十块钱，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招待所那间小屋子，他连衣服都没脱，直接把自己摔在床上。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没有一处不疼。

　　他看着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水渍，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思考的力气，也没有感慨的心情。

　　这一百二十块钱，比他过去经手的任何一笔钱都轻，却又比任何一笔钱都重。

　　他扯了扯嘴角，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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