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落脚

　　林野朝着更偏远的山区走。他不敢坐车，全靠两条腿，饿了啃点干粮，渴了找山泉水喝，晚上就在山神庙或者废弃的看山屋里窝一宿。整个人瘦了一圈，也黑得像个煤球，只有那双眼睛，在疲惫深处，还藏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几天后，他来到了一个叫苦水坳的地方。这地方比石门村还要偏僻，藏在深山沟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房子大多还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木屋，歪歪斜斜地架在山坡上。唯一显眼点的建筑，就是村口那所和石门村差不多破旧的小学，几间木屋，窗户都用塑料布钉着，在风里哗啦作响。

　　他看到小学外面贴着张泛黄的纸，走近一看，是招代课老师的告示。要求不高，识字，有耐心，能吃苦，报酬很低，一个月几百块钱，主要是管吃住。

　　林野站在告示前，看了很久。

　　代课老师？他？一个双手沾过血污、满肚子阴谋算计的人，去教孩子？

　　这想法太荒谬了，荒谬得让他自己都想笑。

　　可脚像是被钉住了，挪不动步。他看着那些在课间跑出来、穿着打补丁衣服、却依然追逐打闹的孩子，看着他们望向山外那好奇又懵懂的眼神，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合理留在这种偏僻地方的掩护。还有什么比一个落魄的、愿意来这穷山沟教书的代课老师更合适的？

　　而且……管吃住。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重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村里那间看起来像是村委会的、同样破旧的木屋走去。

　　接待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村长，姓赵，皮肤黝黑，满脸褶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赵村长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警惕和审视。

　　“你？来代课？”赵村长语气里满是怀疑，“从哪儿来？有文化吗？”

　　林野尽量让自己显得老实巴交，他垂下眼，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说：“从南边来的，家里遭了灾，没地方去了。读过几年书，字都认得。”

　　他没敢说太多，怕言多必失。

　　赵村长又盘问了几句，问他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以前干什么的。林野含糊地说听路过的人说的，以前在工地上干过活。

　　“我们这地方苦得很，钱少，条件你也看到了，娃娃也皮。”赵村长敲了敲手里的旱烟杆，“可不是来混日子的地方。”

　　“我知道。我能吃苦。”林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村长，“就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做点正经事。”

　　或许是他眼神里那份和流浪汉外表不太相符的平静，又或许是这地方实在没人愿意来，赵村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你先试试。教孩子们认认字，算算数就行。住就住学校旁边那间放杂物的小屋，吃饭轮流去学生家搭伙。”赵村长说着，递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丑话说前头，要是干不好，或者有啥歪心思，立马走人。”

　　林野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让他手心有点发烫。

　　“谢谢村长。”他低声说。

　　跟着赵村长来到那间所谓的小屋，其实就是靠着学校山墙搭的一个偏厦，低矮，阴暗，里面堆着些破桌椅和杂物，灰尘积了老厚。只有一张光板木床，连褥子都没有。

　　赵村长有点不好意思：“条件差了点，你自己收拾收拾。”

　　“挺好。”林野说。比起桥洞和废弃屋，这里至少有个屋顶，有四面墙。

　　送走村长，他关上门，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新的身份，算是暂时有了。虽然只是个临时的、微不足道的代课老师。

　　他走到那张光板床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了下来。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窗外，是苦水坳贫瘠的山峦和那所破败的学校。孩子们的笑闹声隐隐传来。

　　他从贴胸的口袋里，再次掏出那只纸青蛙，放在手心。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放回去，而是就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看着它。

　　前路依然未知，危险并未远离。

　　但在这里，在这间四处漏风的小屋里，他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在停顿、彷徨了许久之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生涩的、却又不可逆转的——

　　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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