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粉笔灰

　　第一天站上讲台，林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底下十几个孩子，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都有，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小脸皴皴的，眼睛却都亮晶晶地望着他，带着好奇，也带着点山里娃特有的野性和审视。

　　他攥着那截短得快要捏不住的粉笔，手心全是汗。黑板上是他昨晚琢磨了半宿才写下的几个字，笔画有点僵，远不如他以前签那些见不得光的文件时流畅。

　　“我……我姓林。”他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在山村清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以后，教你们认字，算数。”

　　孩子们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感觉比面对陈其庸和老刀时还紧张。“今天，先学……自己的名字。”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林野”两个字，写得有点快，“野”字的右边差点写分家。

　　“这是我的名字。林野。”

　　下面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突然大声说：“老师，你的字没赵老师写得好看！”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林野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那股属于“林野”的戾气差点冒头，但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嗯，我……刚开始教，以后多练。”

　　他挨个问孩子们的名字，然后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来。有的孩子口音重，他得反复问好几遍。有的孩子害羞，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有那个最先说他字丑的小男孩，叫石头，皮得很，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会儿捅捅前面女生的辫子，一会儿又把同桌的橡皮藏起来。

　　林野看着石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铁柱，也是这么皮，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石头，坐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威严。

　　石头撇撇嘴，稍微老实了那么几分钟。

　　一节课下来，林野感觉比在工地扛一天水泥还累。不仅仅是身体，是心累。他得时刻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语气，甚至下意识的眼神，不能流露出半点过去的影子。他得学着耐心，学着忍受这种琐碎和……在他看来近乎无效的沟通。

　　下课铃（其实是一块破铁片，村长在外面用铁棍敲）响了，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冲出教室，瞬间就把刚才那点不愉快忘光了，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追逐打闹。

　　林野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们。阳光照在他身上，粉笔灰在光柱里飞舞。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沾染的白色粉末。这玩意儿，比血干净，也比血难洗。

　　赵村长叼着旱烟袋走过来，看了看黑板上的字，吧嗒了一口烟：“还行，娃娃们没闹翻天就行。慢慢来。”

　　林野没说话，只是拿起黑板擦，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黑板。粉笔灰弥漫开来，呛得他有点想咳嗽。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难。不是体力上的，是某种……从骨头里往外剔东西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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