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骤雨摧苗，砥柱砺心

　　京畿水文观测点的设立，如同在平静的池塘中投入几颗石子，起初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标尺静静地立在河边，灵台郎与东宫派来的书吏每日定时记录着枯燥的数字，李桐设计的那个简陋报警器模型，也只在格物轩内引来几声好奇的讨论。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然而，变革的触角一旦伸出，便不可避免地会触动某些固有的利益与秩序。这细微的观测，看似无害，却隐约威胁到了沿河一些依靠信息不透明而牟利的胥吏，乃至某些习惯了浑水摸鱼的地方小官。水位数据的公开与及时传递，意味着他们再难利用水情变化的时间差来上下其手，或是将天灾人祸的责任轻易推诿。

　　暗流，开始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这日清晨，负责记录通惠河某处闸口水位的书吏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却愕然发现，那根精心设置的水位标尺，竟被人从中折断，歪斜地倒在泥水里！更令人心惊的是，前几日的记录簿也不翼而飞！

　　消息传回东宫，格物轩内一片哗然。

　　“定是那些蠹吏所为！”王珩气得跳脚，“他们怕咱们摸清了河道脾性，断了他们的财路！”

　　赵铭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破坏观测设施，窃取数据，已非寻常抵触，而是公然挑衅。若不能妥善处置，日后观测点将永无宁日。”

　　李桐看着自己那被毁坏的报警器模型（虽未投入使用，但也被恶意砸坏），拳头紧握，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挫败。

　　承烨闻讯，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并无太多意外。他早已料到推行新法必遇阻力，只是没想到，这阻力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卑劣。

　　“慌什么？”承烨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几只阴沟里的老鼠跳出来龇牙，便让你们方寸大乱了吗？”

　　他看向赵铭：“记录被毁，前几日的数据可还有备份？参与观测的灵台郎和书吏，可有受伤？”

　　赵铭一愣，连忙答道：“回殿下，数据……数据每日录入后，臣会誊抄一份存于东宫，原件虽失，核心数据尚在。人员均安，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就好。”承烨点头，“数据未失，人心未散，便不算败局。”

　　他沉吟片刻，下达指令：“第一，赵铭，你立刻将备份数据整理好，连同此次破坏事件的详细经过，形成文书，通过傅先生，正式呈报顺天府及工部都水司，言明此乃朝廷观测要务，遭人恶意破坏，请求缉查，以儆效尤。态度要强硬，但措辞需严谨，只述事实，不妄加猜测。”

　　“第二，王珩，你带两名侍卫，亲自去一趟出事地点，慰问受惊的吏员，重新树立标尺，要做得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看到，东宫对此事的态度！”

　　“第三，”他目光转向李桐和张允，“观测不能停。标尺可再做，而且要做得更坚固，更不易被破坏。你们不是一直想改进观测工具吗？这便是机会。去想想，如何设计一种更隐蔽、更自动，甚至能远程传递信号的装置？不必一步到位，但方向可以开始摸索。”

　　他的应对，条理清晰，既有对外的强硬姿态，也有对内的安抚与激励，更将危机转化为了推动技术进步的契机。格物轩众人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纷纷领命而去。

　　承烨独自留在轩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呈报官府未必能立刻抓到元凶，那些胥吏盘根错节，自有脱身之法。大张旗鼓地重立标尺，也是一种姿态，宣告着东宫不会因这点挫折而退缩。而推动技术改进，才是长远之计。

　　果然，顺天府接到东宫呈文，不敢怠慢，派人查了一番，最后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混混顶罪，不了了之。但经此一事，沿河各方势力也看清了太子的决心，短时间内，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破坏。

　　然而，无形的阻力并未消失。数据记录变得“意外”频发，不是今日记录簿被水打湿，就是明日负责观测的吏员“突发疾病”。地方官府在配合设立新观测点时，也多了许多推诿和“困难”。

　　面对这些软钉子，承烨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耐心与韧性。他不再事事通过官方渠道施压，而是让赵铭等人更多地去与那些底层吏员、甚至是有经验的老河工打交道，请他们喝酒，听他们“诉苦”，从中了解实际情况，也潜移默化地传播观测的重要性。对于一些确实存在的困难，他则通过孙淼等同情改革的官员，在工部内部予以协调解决。

　　骤雨突如其来，意图摧折幼苗。然而，幼苗却在风雨的洗礼中，将根扎得更深，茎秆磨练得更加坚韧。格物轩的成员们，也在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中，迅速成熟起来。赵铭学会了如何与官场小吏周旋；李桐和张允在改进观测工具上投入了更大的热情；连王珩也褪去了几分浮躁，学会了更稳妥地办事。

　　承烨站在重新树立起的、更加坚固的水位标尺前，看着河中奔流的河水，心中澄澈。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明枪暗箭，更多的艰难险阻。但“格物”之路，本就是一条不断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道路。砥柱需立中流，方能显其价值；雏凤历经风雨，其声方能更加清越。帝国的肌体，需要这样的砥砺与冲刷，方能涤除沉疴，焕发新生。他，以及他的格物轩，愿意做这第一块投入水中的砥柱，承受冲击，也为后来者开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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