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椒房暗斗

　　武媚娘受封昭仪，入住长生院，如同一尾活鱼投入了沉寂已久的后宫深潭，顿时激起了千层浪。长生院虽非皇后所居的立政殿那般显赫，但位置紧邻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甘露殿，其恩宠之象，不言而喻。

　　最初的时日，武媚娘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深知自己根基浅薄，又曾是先帝才人，身份敏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盼着她行差踏错。她每日准时向皇后请安，对宫中位份高的妃嫔执礼甚恭，对待下人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她不再轻易展露才情，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陪伴在李治身边，在他批阅奏章疲惫时递上一盏温茶，或在他忧心国事时，用婉转的话语稍作开解，所言往往能切中要害，令李治倍感舒心。

　　这种不争不抢、温柔解语的态度，反而让李治愈发怜爱和依赖。他处理朝政时遇到的烦恼，与长孙无忌等老臣周旋的疲惫，在武媚娘这里似乎都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理解。长生院渐渐成了他除了朝堂之外，最愿意停留的港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皇后与萧淑妃虽已失势，但其经营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岂会甘心坐视武媚娘坐大？一些忠于旧主的宦官、宫女，开始暗中散布流言，或讥讽武媚娘出身寒微，或影射其侍奉父子两代有违伦常。更有甚者，几次三番在武媚娘的饮食、用度上做手脚，虽未造成大碍，却足以令人心惊。

　　这一日，武媚娘照例命人将一碗据说是家乡风味的羹汤送去甘露殿给李治品尝。不料片刻之后，李治身边的心腹宦官王伏胜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地禀报：陛下用了羹汤后，竟突发腹痛，虽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但龙体受惊，震怒非常！

　　长生院内顿时一片死寂，侍立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武媚娘心中亦是猛地一沉，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王伏胜：“王公公，汤羹从熬制到送出，经手之人皆有记录。烦请公公彻查，媚娘愿在此静候，配合任何调查。”

　　她的镇定，让王伏胜有些意外。此事若放在其他妃嫔身上，只怕早已哭天抢地喊冤了。他躬身道：“昭仪娘娘放心，陛下圣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调查的结果，指向了一个负责传递食盒的小宫女。那小宫女受不住拷问，哭喊着指认是受了萧淑妃身边旧人指使，在汤中加入了少量能引起肠胃不适的草药，意图构陷武昭仪。

　　真相大白，李治怒不可遏，下旨将涉事宫人全部杖毙，并进一步削减了对萧淑妃的用度，几乎形同废黜。而对武媚娘在此事中表现出的沉着与信任，李治更是深感欣慰，赏赐了不少珠宝绸缎以示安抚。

　　风波过后，长生院夜深人静。武媚娘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冷冽。她很清楚，这次构陷虽然被化解，但也暴露了后宫环境的凶险。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残余势力仍在垂死挣扎，而自己，已然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仅仅防守，是不够的。”武媚娘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与柔美外表不符的锐利光芒。她需要主动出击，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需要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她开始更加留意宫中的人事。哪些宦官有权势而又不得志？哪些宫女心思灵巧可供驱使？哪些低阶妃嫔可以拉拢结盟？她利用李治的宠爱和赏赐，不动声色地施恩于人，慢慢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信息与权力之网。她的手段高明而隐蔽，赏赐恰到好处，关怀润物无声，使得一些在底层挣扎的宫人，渐渐向她靠拢。

　　与此同时，她也并未忘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合作者——陈昂。她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向宫外传递了一些关于后宫动向、以及她所需某些特定书籍或信息的请求。她不知道陈昂会如何回应，但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姿态，表明她愿意在这场合作中，扮演积极主动的角色。

　　宫外的永乐坊，陈昂收到了武媚娘传来的信息。他仔细阅读了关于后宫构陷事件的详细描述以及武媚娘暗中调查到的一些王皇后、萧淑妃残余势力的名单，嘴角微扬。

　　“反应很快，手段也够狠辣。不愧是武则天。”他低声评价道。武媚娘没有直接请求他出手对付敌人，而是提供了情报，并暗示需要一些“资源”来壮大自身。这是一种聪明且保有自尊的合作方式。

　　陈昂沉吟片刻，并未直接提供武力支持或干预后宫争斗。那太过明显，容易授人以柄。他吩咐手下，通过那个宦官渠道，给武媚娘送回了一些东西：几本经过特殊处理的史书和兵书，一小袋难以追查来源的金瓜子，以及一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条：“顺势而为。”

　　他这是在鼓励武媚娘依靠自身能力去经营势力，同时提醒她要善于利用李治的宠信和对手的破绽，借力打力，而非蛮干。真正的杀手锏，应该在关键时刻，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而就在武媚娘开始在椒房之内悄然布局时，钦天监中的袁天罡，也通过不良人送来的密报，密切关注着后宫的一举一动。武媚娘的沉着应对和开始培植羽翼的迹象，让他更加确信此女绝非池中之物，且与陈昂必有勾结。

　　“构陷之法，太过低级。”袁天罡冷哼道，“武氏心机深沉，寻常手段难伤其分毫。看来，需得从长计议，在她根基未稳之前，寻其必救之处，一击致命。”

　　他将目光投向了朝堂，投向了那些依旧对武媚娘身份抱有非议、对李治专宠不满的言官清流，以及……那个虽然失势却仍有余威的国舅长孙无忌。或许，可以借这些人之手，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浪，将武媚娘乃至她背后的陈昂，一同卷入漩涡？

　　后宫之斗，已从简单的争风吃醋，升级为了牵动前朝神经的权力博弈。长生院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映照着武媚娘那张日渐坚毅、充满野心的脸庞。她知道，这仅仅是她重返宫廷后，第一场真正较量的开始。未来的路，必将更加血腥与残酷。

　　椒房暗斗，方兴未艾。而这场始于宫闱的硝烟，即将不可避免地蔓延至前朝，引发更剧烈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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