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春暖意融融

　　夕阳的余晖，为贾府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林黛玉抱着那本厚实的《道德经》，与紫鹃一前一后，走在回荣国府的路上。

　　风从回廊穿过，带着一丝寒意，拂动她鬓边的碎发。

　　与登仙阁那份超然物外的清寂不同，府里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

　　是花木的芬芳，是饭菜的香气，也是那无处不在的，人情世故的味道。

　　“姑娘，咱们直接回屋，还是去老太太那儿？”

　　紫鹃轻声问。

　　林黛玉的脚步顿了顿。

　　“去老太太那儿吧。”

　　她抱着书的手，紧了紧。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贾母的正厅里，暖意融融。

　　地龙烧得极旺，空气里浮动着上好银霜炭的淡淡暖香，混着李纨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营造出一种富贵人家的安逸。

　　三春姐妹与李纨都已在了，围坐在老太太身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等着开饭。

　　迎春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探春正与李纨说着管家上的事，眉目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干练。

　　惜春则坐得稍远一些，手里拿着支画笔，对着一张宣纸，心不在焉地比划着，那张小脸冷冷清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贾宝玉也在。

　　他没精打采地歪在老太太身边的引枕上，一双桃花眼失了神采，只是怔怔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当林黛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才倏地亮了一下。

　　可那光亮，转瞬即逝。

　　“老祖宗。”

　　林黛玉走进去，屈膝行礼。

　　贾母正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脸上露出笑意，朝着她招了招手。

　　“我的心肝，可算回来了。”

　　“去给可卿上柱香，怎么去了这么大半天？”

　　老太太的话问得随意，像只是寻常的关怀。

　　林黛玉走到她身边，任由老太太拉着她的手。

　　“回老祖宗的话，去过了正寝，又顺路去登仙阁坐了坐。”

　　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探春抬起眼，目光在林黛玉脸上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

　　惜春那握着画笔的手，微微一紧，一道清冷的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

　　而贾宝玉，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白了几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贾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她之前便吩咐过，仙师清修，府里上下，若无要紧事，不得去登仙阁打扰。

　　明面上是为仙师着想，实则，不过是不想让宝玉再受那份闲气。

　　“哦？去给仙师请安了？”

　　贾母轻轻拍着林黛玉的手背。

　　“仙师可还好？”

　　“他治好了你的病，又救了你父亲，是该去多谢一声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道谢可以，但也就是道谢而已，别总往那儿跑。

　　林黛玉像是全然没有听懂，她抬起脸，一双水眸清澈见底。

　　“仙师好着呢。”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女儿家的娇憨与认真。

　　“那日在扬州码头，父亲曾说，陈大哥于我们林家，有再造之恩。他日但凡陈大哥有任何差遣，我们林家，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如今想来，父亲怕是没机会了。”

　　“人家在登仙阁里当神仙，不知道多自在呢，哪里就稀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赴汤蹈火。”

　　她刻意加重了“林家”两个字。

　　贾母拉着她的那只手，动作微不可见地一滞。

　　她看着眼前这个外孙女，又看看满脸落寞的亲孙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长大了。

　　知道拿她那个当着盐政的父亲来压她了。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林黛玉去登仙阁，不单单是她自己的事，也代表着她父亲，代表着整个林家的态度。

　　“你这孩子……”

　　贾母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林姐姐，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还是探春机敏，见状立刻笑着开了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黛玉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本书上。

　　林黛玉低头看了一眼，随口道。

　　“没什么，一本闲书罢了。”

　　“我瞧瞧，是什么样的闲书，让你这么宝贝似的抱着。”

　　探春笑着，人已经站了起来，趁着林黛玉不备，伸手便将那书抽了过去。

　　她翻开封皮一看，不由得“呀”了一声，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道德经》！”

　　“林姐姐，怎的不读你的诗词歌赋，改修起仙来了？”

　　林黛玉的脸微微一红，伸手去抢。

　　“好你个三丫头，竟敢打趣我了，快还给我！”

　　两个正当韶华的女孩儿，一个抢，一个躲，笑着闹作成了一团，屋子里那点子沉闷，顿时被冲散得干干净净。

　　众人看着这一幕，各怀心思。

　　迎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羡慕的浅笑。

　　李纨则是欣慰地看着，觉得黛玉如今这开朗的样子，比从前那愁云惨雾的模样，实在是好太多了。

　　唯有惜春，她没有笑。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探春手里那本泛黄的古籍，那眼神里，有羡慕，更有几分求而不得的嫉妒。

　　林姐姐竟能从仙师那里，借来道经看。

　　而自己，连登仙阁的门，都不能随意踏入。

　　林黛玉从进门到现在，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贾宝玉。

　　贾宝玉看着她与探春笑闹，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落寞。

　　他见探春抢了书，鬼使神差地，也凑了过去，将书从探春手里拿了过来。

　　“我看看。”

　　他翻了两页，只见上面满是“道”、“玄”之类的字眼，看得他头昏脑涨。

　　“这些神神鬼鬼，晦涩难懂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确实不喜欢这类神神叨叨的书，不过随口说说。

　　可他话音未落，那本书，便被一只纤纤素手，猛地抽了回去。

　　林黛玉一把将书夺回，紧紧抱在怀里。

　　她冷冷地瞥了贾宝玉一眼。

　　“不好看，你就别看。”

　　“谁稀罕你看。”

　　贾宝玉被她这一下，噎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想发作，可一对上林黛玉那双冰冷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今的林妹妹，他竟有点怕了。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

　　贾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适时地开了口。

　　“天色不早了，都入座，准备开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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