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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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上那个女孩空洞的眼神,像两口深井,将我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吸了进去。

  她眼角那颗与我同源的痣,不再是偶然,而是烙印,是“容器”即将满溢的标记。

  “门”……打开了?

  “它们”……想要的,不止是替代?

  苏晓留下的字条,像淬毒的冰刺,扎进我混乱的脑海。

  不止是替代?那是什么?彻底的湮灭?

  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可怕的结局?

  我捏着那管深蓝色的“星尘”粉末,它冰冷而沉重,仿佛凝聚着某个遥远星系的寒意。

  应急用?强行“关门”?代价是什么?

  苏晓没有明说,但这“代价”二字,本身就散发着不祥的血腥气。

  我没有立刻使用它。

  恐惧和一种残存的、对“自我”的执着,让我不敢轻易触碰这最后的、明显危险的手段。

  我将照片和粉末小心翼翼地藏在卧室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将它们带来的恐惧一并封印。

  但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极致的分裂状态中。

  银瓶里的液体终于耗尽。

  最后一滴冰冷的安慰滑入喉咙后,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层脆弱的隔膜,消失了。

  喧嚣。

  前所未有的喧嚣,在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炸开。

  不再是单一的情感洪流或记忆碎片,而是无数个声音、无数种欲望、无数段扭曲的爱恨情仇,如同沸腾的油锅,在我颅内疯狂地翻滚、嘶鸣、争夺。

  小雅的卑微哭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我不够好?”

  薇薇病态的呓语:“打我吧,证明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还有其他无数个模糊的、被我“治愈”过的女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我不能没有他……”

  “他是我的一切……”

  “离开他我会死……”

  这些声音不再是背景杂音,它们变成了主旋律。

  我的意志被挤压到角落,像狂风中摇曳的残烛。

  我的身体不再完全属于我。

  我会突然冲到门边,耳朵紧贴着门板,脸上带着小雅那种期盼又绝望的神情,聆听外面是否传来期待的脚步声——即使理智告诉我,那个男人绝无可能来这里。

  我会无意识地用指甲用力抓挠自己的手臂,留下血痕,同时嘴角却泛起薇薇那种混合着痛苦与愉悦的扭曲微笑。

  镜子里的我,变得越来越陌生。

  表情变幻不定,眼神时而痴缠,时而狂乱,时而空洞。

  右眼下方的痣,颜色深得近乎墨黑。

  我甚至感觉,我的面部轮廓都在发生极其细微的、朝向照片上那个女孩,或者朝向小雅、薇薇的微妙改变。

  我不是在被“替代”。

  我是在被“填充”。

  被无数个混乱的、病态的“恋爱脑”灵魂碎片,强行塞入这具名为林宴的皮囊里。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内部的混沌彻底撕碎、同化的时候,苏晓终于联系我了。

  不是电话,不是邮件。

  是在一个清晨,我打开公寓门取外卖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把古老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以及一个用口红仓促写在布袋内衬上的地址和时间。

  当晚,凌晨三点。

  地址是城市另一端一栋几乎被遗忘的、即将拆迁的旧楼天台。

  我握着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符,踩着吱呀作响、落满灰尘的楼梯,一步步向上爬。

  夜风穿过没有玻璃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每一步,都感觉体内的喧嚣在加剧,仿佛“她们”也感知到了什么,在恐惧,在躁动。

  推开沉重的、通往天台的铁门,视野豁然开朗。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流淌,像一条虚假的、温暖的河流。

  而天台上,只有呼啸的冷风和无边无际的、清冷的黑暗。

  苏晓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我,黑色的风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你来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融入夜风。

  “我快撑不住了,苏晓。”

  我走到她身边,声音嘶哑,身体因为内部的风暴而微微颤抖,“‘她们’……快要出来了!”

  苏晓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锐利如昔,甚至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悲悯的沉重。

  “我知道。”

  她看着我,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沸腾的混乱,“因为你选择的‘自体储存’,是最古老,也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它并非简单的转移,而是一种……封印。”

  “封印?”我愣住了。

  “你以为你收集的,只是那些女孩病态的‘执念’?”

  苏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吟诵古老史诗般的肃穆,“不,你收集的,是‘污染源’播撒下的‘种子’,是它们用以锚定现实、扩散扭曲的‘坐标’。”

  她指向我的胸口,眼神灼灼:“而你,林宴,你天生拥有一个特殊的‘容器’体质。你的能力,与其说是‘剥离’,不如说是‘吸纳’和‘暂时封印’。你将那些危险的‘坐标’吸入自己体内,用你的精神和肉体作为牢笼,暂时阻止了它们进一步污染现实,制造更多的‘空壳’和潜在的‘污染源’。”

  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水塔外壳。

  容器……封印……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刽子手,是掠夺者。

  原来,我竟然是……看守?是囚笼?

  “那……那墙上那些……”

  “那些玻璃罐,与其说是‘藏品’,不如说是‘锁孔’。”

  苏晓的语气毫无波澜,“是你用来疏导、分流过于庞大的‘坐标’能量的辅助工具。但核心的封印,一直在你体内。”

  所以,当“锁孔”太多,“容器”不堪重负时,封印就会松动。

  “门”就会打开。

  “门后面……是什么?”

  我声音颤抖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晓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漆黑的、无星无月的夜空,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恐怖。

  “是‘源海’。”

  她轻轻吐出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词汇,“一切扭曲爱欲的源头,所有‘污染源’力量的故乡。那是一片由无数疯狂、执念、占有欲、自我毁灭冲动构成的……精神海洋。”

  “当‘容器’的封印彻底破裂,‘门’完全打开,‘源海’的力量就会通过你这个坐标,倒灌进现实。

  到那时,你不仅会被体内所有的‘坐标’瞬间同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集合了无数‘恋爱脑’的怪物,更会成为一个稳定的‘通道’,让‘源海’的污染,以你为中心,大规模地扩散开来。”

  她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照片上那个女孩,就是前车之鉴。我们赶到时,她所在的那栋公寓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痴怨呓语和扭曲爱欲的……小型地狱。我们不得不……‘净化’了整个区域。”

  净化……我明白这个词背后的血腥含义。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头顶灌到脚底。

  我不仅是囚笼,我还是一个可能毁灭周遭一切的……炸弹!

  “为什么是我?!”

  我几乎是在嘶吼,泪水混杂着恐惧,夺眶而出。

  “没有为什么。就像地震、海啸,总会有人恰好处在震中。”

  苏晓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天赋,或者诅咒,本质并无区别。重要的是,你现在知道了真相。”

  她朝我走近一步,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和给我那把钥匙款式相近、但更小一些的黄铜符印,上面刻着复杂而扭曲的纹路。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她将符印展示给我看,“接受我们的‘加固’。用这枚‘镇魂印’,配合特殊的仪式,强行加固你体内的封印,将‘门’暂时焊死。但这是饮鸩止渴。‘坐标’依旧在你体内,它们会持续侵蚀你,直到某一天,‘镇魂印’也无力回天,届时爆发将更加猛烈。而且,过程中,你需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第二条路,”她的眼神锐利起来,“‘转化’。主动引导‘源海’的力量,不是作为被动的‘容器’,而是尝试去……掌控它。这条路极其凶险,九死一生,历史上成功的‘收集者’屈指可数。但一旦成功,你将不再是脆弱的‘容器’,而是能够驾驭扭曲之力的……‘舵手’。”

  她看着我,眼神深邃如渊:“选择权在你。是作为‘容器’苟延残喘,等待必然的毁灭?还是赌上一切,尝试成为……另一种存在?”

  夜风呼啸,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散了最后一点侥幸。

  我看着苏晓掌心那枚冰冷的符印,又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枕头下那管危险的蓝色粉末。

  加固,是延缓死刑。

  转化,是拥抱深渊。

  无论哪条路,都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黑暗。

  而我,这个名为林宴的“容器”,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体内的喧嚣仍在继续,无数个“她们”在尖叫,在哭泣,在渴望破壳而出。

  我抬起头,看向苏晓,声音因为绝望而异常平静:

  “告诉我,‘转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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