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香料追踪》

　　那块自黑市带回、沾染着血腥与尘埃的暗红色香料，此刻正静静地置于墨韵斋书案中央的白玉盘中。它其貌不扬，却仿佛蕴藏着搅动京城风云的能量，那甜腻中带着腥臊的独特气味，幽幽弥漫，成为连接百花楼焦尸案与庞大走私网络的关键节点。

　　萧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这小小的物证上。玄影带回的不只是一块香料，更是一条可能直捣黄龙的宝贵线索。然而，知其然，还需知其所以然。这块香料究竟为何物？来自何方？又如何流入京城，与百花楼的火灾产生交集？这些问题，需要极专业的眼光来解答。

　　而此刻，能提供这双“眼睛”的，唯有云芷。

　　“可能确定此物来历？”萧绝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云芷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俯身，几乎将鼻尖凑到香料上方，闭上眼，深深吸气，仔细分辨着气味中每一丝细微的层次。甜腻，并非花蜜之甜，更接近熟透的瓜果混合着某种树脂的暖香；而那丝腥臊，也非血腥，更像……某种海洋生物特有的、带着咸湿底蕴的气息。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取过一张干净宣纸，用银质小刀从香料边缘极其小心地刮下少许粉末。粉末呈暗红色，细腻中带着微小的晶体光泽。

　　“王爷，请取一小盆清水，再要一盏酒精灯。”云芷吩咐道，语气沉稳，已然进入了专注的研究状态。

　　萧绝示意秦风照办。很快，物件备齐。

　　云芷先将少许粉末置于鼻下再次确认，然后将其轻轻抖入清水中。粉末入水，并未立刻溶解，而是缓慢下沉，并在水底漾开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油晕。

　　“油性很重，密度大于水。”她轻声自语，记下第一个特征。

　　接着，她用镊子夹起一小块香料碎片，在酒精灯焰上轻轻掠过。碎片并未猛烈燃烧，而是边缘迅速焦化、熔化，冒出一股更为浓烈、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馥郁的烟气，那甜腻腥臊的气味瞬间放大了数倍，充斥整个房间。

　　“燃点较低，烟气浓烈，气味特征显着。”她迅速将火焰移开，避免完全烧毁样本。

　　做完这些初步物理和化学性质测试，云芷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她走到萧绝那张庞大的书案旁，上面除了案件卷宗，还有他命人搜集来的、涉及海外物产、异域志怪的各类杂书、游记，甚至包括一些残破的番商货品清单。

　　她的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掠过，最终停在一本名为《南海异闻录》的孤本手抄册上。她快速翻阅，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轻响。终于，她的手指停在某一页的插图和文字描述上。

　　那插图画的是一种形似巨大乌贼、却生有鸟喙的怪异海兽，旁边文字记载：“……其肝脏硕大，油脂丰沛，曝晒研磨后可得‘鲛人香’，色暗红，质如蜡，燃之异香扑鼻，可提神，亦可致幻，南洋土人视为圣物，亦作巫蛊之用……”

　　“鲛人香……”云芷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抬头看向萧绝，眼中闪烁着确认的光芒，“王爷，若民女所料不差，此物便是《南海异闻录》中记载的‘鲛人香’！并非真正鲛人所产，而是南洋深海某种巨型头足海兽肝脏提炼之物，极其稀有珍贵！”

　　她指着书上的描述：“您看，‘色暗红，质如蜡’，‘燃之异香扑鼻’，‘可致幻’，这些特征，与我们手中这块香料完全吻合！而且，其燃烧后气味浓烈持久，这与百花楼火灾后，即便经过大火焚烧，现场仍残留特殊气味的情况，也能对应上！很可能，火灾现场曾有大量此种香料，或者其浓缩制品！”

　　萧绝接过那本《南海异闻录》，快速浏览，脸色愈发凝重。“鲛人香……致幻……南洋……” 这几个关键词，与他掌握的走私链条信息瞬间对接。龙涎香、犀角、象牙之外，这种具有致幻作用的稀有香料，无疑是走私网络中利润更高、也更危险的货品！

　　“来源既明，其流通路径呢？”萧绝追问，这才是当前最紧迫的问题。知道了是什么，更要弄清楚从哪里来，经过哪里，最终流向何处。

　　云芷深吸一口气，走到悬挂着硕大京城及周边区域舆图的屏风前。她取过一支细毫朱笔，蘸饱了墨。

　　“王爷，《南海异闻录》记载此物产自南洋深处。那么，它最可能的登陆地点，便是东南沿海的市舶司口岸，尤其是……泉州、广州二地！”她说着，在舆图南方的泉州、广州两处，重重画下两个朱红圆圈。

　　“由此北上，途径主要水道，无非两条。”她的笔尖在舆图上移动，勾勒出清晰的路线，“一是沿内陆漕运，经赣江、鄱阳湖，入长江，再转运河，抵达京城。这条路线关卡众多，风险较大，但若有权贵庇护，利用漕运船只夹带，亦有可能。”

　　朱红色的线条沿着内陆水道蜿蜒向北。

　　“二是海路北上，沿近海航行，直达……津门港！”她的笔锋一转，指向舆图东部沿海的那个重要港口，“津门港距离京城更近，海运虽有大风浪之险，但若打通关节，查验反而可能比内河漕运更为宽松！”

　　又一个朱红圆圈落在津门港。

　　“无论哪条路线，货物若要进入京城分销，都必须通过几处关键节点。”云芷的笔尖回到京城周边，“漕运货物，必经通州码头查验、转运。海运货物，则由津门港入，需经张家湾等榷场。”

　　她在通州、张家湾等地也标记上节点。

　　“而百花楼，位于京城西城繁华之地。”她的笔最终点在京城舆图上百花楼的位置，“货物从东面或南面的码头、榷场入城，要运抵西城，必然需要借助城内车马行、货栈进行中转、储存。”

　　她的手腕灵动，朱笔在这些关键地点之间连上线，一幅清晰的、以“鲛人香”为代表的走私香料可能的流通路线图，便跃然于舆图之上！从南洋深海，到东南口岸，再通过漕运或海运两条主干道北上，经由京城外围枢纽，最终渗透进京城内部的储存分销点，直至百花楼这样的终端。

　　整个链条，如同一棵倒生的巨树，根系深扎海外，枝干蔓延水陆，叶片则覆盖了京城的某些阴暗角落。

　　“目前看来，”云芷放下笔，声音清晰而冷静，“津门港路线，因其距离京城近，且海关可能存在的腐败空间，嫌疑最大。而京城内部，我们需要重点排查的，是那些有能力进行大宗货物仓储、转运，且与名单上权贵，尤其是与掌控津门港或相关巡检权力的官员，有关联的车马行和货栈！”

　　萧绝凝视着舆图上那由朱红线条构成的、清晰的流通网络，眸中寒光凛冽。云芷凭借一块香料，不仅辨明了其来历特性，更是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为他指明了一条直插敌人心脏的侦查路径！

　　范围，被极大地缩小了。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秦风！”萧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属下在！”

　　“立刻调动所有能动用的暗桩，重点监控津门港往来商船，特别是与泉州、广州方向有关的！给本王盯死通州码头、张家湾榷场，以及京城内所有与名单上权贵相关的车马行、大型货栈！有任何与‘鲛人香’气味相似的货物出入，立刻来报！”

　　“是！”秦风领命，身影如风般离去。

　　墨韵斋内，烛火摇曳。舆图上的朱红线路，仿佛血管般搏动，预示着一场针对这条罪恶利益链条的全面围剿，即将展开。

　　而云芷，站在图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笔，这次绘出的不是人像，不是尸骨，而是一条罪恶的流通之脉。追踪，已经开始。

　　（第二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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