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老登

　　岚山园精巧的月牙门和各式花窗，是江月英在农村老家从未见过的景致。

　　她看得很慢，生怕错过一处。

　　江秀梅虽然不是专业导游，但在云江生活多年，多少知道些典故，便把自己听来的关于亭台楼阁、假山叠石的故事，一一讲给姐姐听。江月英听得认真，脸上带着新奇和满足。

　　园子里一些老建筑独特的通风设计，让她们即使在夏末午后，也能感到阵阵穿堂风带来的凉爽。

　　苏晚星看着妈妈沉浸在小姨的解说和园中美景里，眉头舒展，脸上是难得的放松和愉悦，心里也涌起一丝宽慰。

　　陈小雨虽然号称来过好几次，但走到一处养着锦鲤的池塘边时，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探着身子去逗弄水里的鱼群。她懊恼地拍了下手：“哎呀，忘记带点饼干碎了！”

　　那孩子气的模样，让苏晚星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在园子深处，一处带着岁月痕迹、墙皮有些斑驳霉痕的白墙边，一丛翠竹掩映下，她们又碰见了一位刚在“水乡印记”做完造型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身姿袅娜，正侧对着镜头，听从摄影师的指导调整姿势。

　　整个画面，确实透着一股民国旧影的味道，仿佛园林深处藏着故事的闺秀。

　　不少路过的游客，包括苏晚星她们，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有人还由衷地小声赞叹：“真好看！”“这姑娘打扮得真漂亮！”被拍的姑娘听到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羞涩一笑，这自然流露的神态又被摄影师迅速抓拍下来。

　　就在这片和谐欣赏的氛围里，一个背着手、穿着老式汗衫的老爷子，操着本地口音，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哼，这有啥好看的？脸涂得煞白，赛过白墙！嘴巴涂得噶样红，亲爹亲妈站眼前都认不出是自家闺女了吧？”

　　大家正欣赏着，突然被这扫兴的话打断，纷纷皱起眉头，不满地看向他。

　　那老头非但不收敛，反而在众人的注视下挺了挺佝偻的背，像是要发表什么高论，声音更大了些：“我们那时候，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打扮得这么妖里妖气的？这像什么样子！”

　　在这么多人围观下，被一个陌生老头这样当众指责“妖艳”、“不正经”，那拍照的姑娘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眼圈瞬间就红了，又羞又愤，眼看就要哭出来。

　　旁边的摄影师赶紧放下相机去安抚她。

　　这要是妆哭花了，这组照片可就全毁了。

　　“这老爷子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

　　江月英平时不爱惹事，但看着那老爷子一把年纪，把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当众说得眼泪汪汪，心里也跟着拱起火来。

　　特别是当妈的人，看那姑娘也就比自己女儿大几岁，忍不住就代入，要是晚星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不正经”，她得心疼死。

　　江秀梅赶紧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她虽然也看不惯那老头倚老卖老的样子，但事不关己，她不想姐姐出头惹麻烦。

　　陈小雨气得眼睛瞪得溜圆，直跺脚：“妈！他就是在欺负那个漂亮姐姐！”

　　她心里正幻想着明年高考完，表姐带她们四个来“水乡印记”拍美美的全家福呢。代入一下，要是她们拍照时也冒出这么个老头指指点点，她非得气炸不可。现在当然想帮腔！

　　江秀梅太了解自己闺女了，撇撇嘴：“你想管这闲事？行啊，你上去，我绝不拦你！”

　　她料定陈小雨没那个胆子。

　　陈小雨被激得热血上头，往前冲了一步，脚都抬起来了，可看着那老头横眉竖目的样子，还有周围那么多陌生人看热闹的目光，那点勇气“噗”地一下泄了，脚又缩了回来，只能愤愤地攥着拳头。

　　江秀梅脸上露出点“我就知道”的得意。

　　那边，老爷子见小姑娘被他训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人又只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到底对方年纪大了，当着众人的面摄影师大叔只能耐着性子提醒对方收敛，却被老爷子斥责他想捞钱给打了回来。

　　此时，那老爷子气焰更嚣张了，背着手，唾沫星子横飞地继续他的“教导”：

　　“哼！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生在福中不知福！爹妈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倒好，把辛苦钱都糟蹋在这种花里胡哨的脸面功夫上！这是享福享过头了，烧包！有这闲钱，给爹妈买点实在东西，表表孝心，比什么都强！这才是正经！”

　　他这套“孝顺论”说得理直气壮。

　　就在他旁边，一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里面显然装着两人的水杯、扇子等杂物。

　　先前还跟着人群，她还带着点羡慕小声嘀咕过一句“这姑娘打扮得真俊俏”。

　　这会儿被老头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拉他袖子劝他别说了，却被老头不耐烦地甩开。

　　苏晚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往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老头：

　　“老爷子，您说得对，孝顺父母是应该的。”

　　老头一愣，有点得意地挺了挺胸，以为自己的说教得到了认可。

　　那身着旗袍的姑娘泪眼盈盈，委屈地望向苏晚星，以为她是替老头说话的。

　　苏晚星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老头空空的双手，又落在他老伴肩上明显沉重的布包，以及老太太那局促不安、想劝又不敢劝的神情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爷爷，冒昧问一句，您是哪个学校退休的老师啊？”

　　老头被问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回答：“老师？我不是老师啊！”

　　苏晚星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脸上带着点“天真”的疑惑：“哦，我看您这么喜欢指点江山，教育年轻人怎么做人、怎么孝顺，条理这么清晰，还以为您是考了教师资格证，专业教德育的呢。”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几声实在憋不住的嗤笑。

　　“噗……教师资格证……”

　　“哎哟，这姑娘嘴可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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