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瘟疫征兆,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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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独醒,满城皆醉;艾香未起,鬼哭先闻”

  民国十九年,十月初四。

  南京城刚被一场薄雨洗过,瓦片青亮,像涂了桐油。

  可风一吹,却飘上来一股说不清的腥——

  不是鱼腥,也非肉腐,倒像是秦淮河底翻起的老泥,混着铁锈,直往人嗓子里钻。

  “怪了,这味儿怎么越闻越恶心?”

  挑粪的丁伯蹲在门洞干呕,黄胆水吐了一地。

  卖鸭血粉丝的小寡妇阿囡,今早第一锅汤还没开,自己先冲出门,扶着柳树吐得眼泪横飞。

  柳树叶子,竟也莫名其妙卷了边,像被火烤过。

  同仁医院急诊室,一夜之间收下十七例“急性胃肠炎”。

  皮埃尔白大褂翻飞,钢笔在病历上沙沙走:

  “症状:呕吐、米泔水样腹泻、腓肠肌痉挛……

  诊断:Acute gastroenteritis,诱因:不洁饮食。”

  他抬头,对实习医生耸肩:“通知市政,加强饮用水消毒,其余——quinine(奎宁)与 saline(盐水)即可。”

  同一时刻,吉田芳行在虹口汉方研究院,跪坐竹席,面前摊开南京地图。

  助手报:“南京吐泻病例骤增,疑似水土不服。”

  吉田以毛笔蘸朱,在城南、下关、夫子庙各点一点,红痕像溅出的血。

  “水土?”他轻声笑,“是‘人’出了问题。”

  十月初七,夜雨连绵。

  林怀远伏案,一盏煤油灯,灯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案上摊着祖父遗留的《太乙疫录》,纸页焦黄,虫蛀斑斑。

  翻到“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岁”——

  墨笔小楷,赫然写着:

  “十月既望,秦淮下游,渔人吐泻如注,色若米泔,足筋挛急,顷刻眼眶塌陷,脉微欲绝,三时而亡。

  里人呼为‘虎狼痢’,后证实为霍乱。

  先以艾火隔盐灸神阙,再进藿香正气汤,得活者半。”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林怀远指尖发冷,脊背却像被热艾贴上,一层层汗。

  门外,雨声里混进新的声音——

  “哇——”

  又一声呕吐,从隔壁棚户传来,像破布袋摔进泥水。

  “杰克!”他猛地抬头。

  英国大汉正抱着一捆新鲜艾柱进门,被吼得一个趔趄。

  “去,把近七日所有吐泻者的门牌、人数、病势,一个时辰内给我!”

  杰克眨眨眼,想开玩笑,却见林怀远脸色比纸还白,到嘴边的俏皮话生生咽下去。

  小满从速本抬头,灯影里,她的眸子亮得吓人。

  林怀远将医案推到她面前,指尖落在“虎狼痢”三字。

  小满笔尖一抖,墨汁晕开,像一朵黑色水花。

  初八清晨,雨歇,雾起。

  同仁医院中庭,皮埃尔面对《中央日报》记者,语调铿锵:

  “经过严谨实验室检验,病原体为常见大肠杆菌群,无霍乱弧菌特征。市民无需恐慌,南京卫生级别,全国领先!”

  镁光灯下,他金发如铠,白袍如雪,像一座不容侵犯的科学堡垒。

  同一时刻,吉田芳行在茶室接受日文《上海日日》专访:

  “江南水土柔软,新来居民易‘不服’,我汉方将配‘和胃散’,免费发放,以表亲善。”

  而太乙灸舍,门板紧闭。

  案上,一张新鲜出炉的“吐泻分布图”——

  城南颜料坊、下关鱼市、夫子庙茶棚,三点连线,沿秦淮河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弧”,像一把弯刀,正悄悄环住南京城。

  林怀远声音低哑,却带着金属的颤:

  “不是肠胃炎,不是水土不服。

  是霍乱。

  ‘虎狼痢’的前兆。”

  杰克喉结滚动,挤出笑:“老兄,你确定?就凭一本老皇历?”

  “老皇历?”林怀远抬眼,眸里血丝如织,“我祖父用命写下的字,比任何机器都准。

  吐如米泔,泻若涌泉,足筋挛急,目眶塌陷——

  你们管这叫‘急性肠胃炎’?”

  小满扯杰克袖子,指向窗外。

  街对面,卖报童子正弯腰呕吐,报纸撒了一地,头条大字还湿着墨——

  《南京卫生处告市民书:勿信谣言,绝无霍乱!》

  林怀远深吸一口气,仿佛把满城雨雾都吸进胸腔。

  “他们醉生梦死,我独醒——

  醒者,就要叫醒装睡的人。”

  午后,灸舍大门忽地打开。

  一股浓烟冲出,不是黑,是青白,带着烈烈药香。

  林怀远站在门槛,手持三尺艾卷,火头赤红,像举一支火炬。

  “各位父老——”

  他声音不高,却用丹田之气送出,穿透雨雾,滚过窄巷。

  “秦淮下游,已现‘虎狼痢’!

  吐泻者,速来灸舍报诊,分文不取!

  家有井者,投艾、投蒜、投菖蒲!

  饮生水者,莫饮!

  卖鱼虾者,莫食!

  若信我林怀远,可活;

  若不信——”

  他话未说完,人群已炸锅。

  “霍乱?真的假的?”

  “洋大夫都说不是,别吓人!”

  “可林神医救过我老娘!”

  犹豫间,两个担架抬过巷口——

  帆布上,米泔样吐泻物淋漓,担架夫裤脚已溅满粪水,所过之处,人群哗地让开,像被刀劈开。

  林怀远目光更冷,举艾卷过顶,火光照出一张张惨白的脸。

  “这就是证据!

  从今日起,太乙灸舍,昼夜不闭!

  我要在‘虎狼’张口之前,先扎住它的咽喉!”

  夜深,灸舍后院。

  杰克把最新统计递上:

  “七日来,吐泻者已九十八例,死三例,死时眼球下陷,指甲青紫——”

  他声音发颤,“和你祖父写的一模一样。”

  小满递来一张刚撕下的布告——

  日本“同仁汉方研究院”连夜贴满街头:

  “免费赠送‘和胃止泻丸’,明日辰时,夫子庙发放。”

  布告下角,一枚红印,像小太阳,又像血印。

  林怀远握拳,指节噼啪。

  “他们早知是霍乱,却用止泻丸掩盖!

  止泻不止泻,等于把虎狼关进笼,

  笼里,是整座南京城!”

  煤油灯将熄,林怀远取过毛笔,蘸朱砂,在白布上写下八个字:

  “虎狼将至,万民当心!”

  落款——太乙灸舍林怀远。

  他抬头,灯影里,脸色半明半暗,像一尊泥塑,却带着锋利棱角。

  “明日,我要把这幅血书,

  挂在同仁医院大门口,

  让全城人看看——

  什么叫中医,什么叫先知,

  什么叫——

  独醒!”

  灯芯“嗤”地灭了,最后一缕青烟,

  像一条不肯倒下的艾龙,

  盘旋在屋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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