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漂泊的日子她过够了,她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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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薛允玦搁下笔,画纸上那只靛蓝小鸟已然完成,羽翼丰满,眼神灵动,却终究被困于精致的竹笼之内。
他凝视着自己的画作,良久,才幽幽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姐姐你看,这鸟儿羽色鲜亮,鸣声想必也悦耳,每日有人喂食添水,看似安稳无忧。可它终其一生,所见不过方寸笼景,所闻不过檐下风声。它或许从未见过江河奔涌,未曾领略山峦叠嶂,更不知天地之广阔。它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取悦这笼外之人,博他片刻欢心。”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深切的悲凉,仿佛说的不是鸟,而是他自己,乃至这深宅中许多人的命运。
碧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画,心中亦有所感。
她想起自己在薛府的日子,从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到如今看似风光的干小姐,本质上,不也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笼子里吗?
她轻声道。
“三哥说的是。可是笼中虽有局限,却也无风雨侵袭,无猛禽环伺,能得一份温饱安宁。对于很多人,尤其是我们女子来说,这份安稳,或许已是难得。”
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贯的务实,她所求的,不过是立足之地,衣食无忧,不再漂泊。
先前。
漂泊的日子她过够了,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再经历了,所以她才会努力攒钱,给自己的身后攒下资本,让她以后能丰衣足食,不去为了吃食而烦忧。
薛允玦转过头,那双沉寂的眸子在烛光下竟亮得惊人。
“安稳固然可贵,可若以折损羽翼、泯灭天性为代价,这安稳与囚禁何异?姐姐,你甘心吗?甘心一生困于此地,眼中只有这四方庭院,心中只装得下后宅琐事?你难道从未想过,走出这笼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碧桃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弱了下去。
“我一个女子,能去哪里?天下之大,岂有我的容身之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将来也不过是从一个宅院,到另一个宅院罢了。”
这是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这世道赋予女子的枷锁。
她不是没有过模糊的憧憬,但那太遥远,太不切实际,如同镜花水月,想多了,只会徒增烦恼。
“女子又如何?”
薛允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潮红。
“谁说女子生来就只能依附于人,只能在内宅争风吃醋,或是相夫教子终老?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建功立业;前朝有谢道韫咏絮之才,林下风致;本朝亦有女先生开设学堂,教化乡里,更有女商人执掌家业,富甲一方!姐姐,天地广阔,并非只有后宅这一条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黑暗,看到更远的地方。
“你看那天边的鸿雁,秋日南飞,春日北归,它们飞越千山万水,见识过北国的雪原,也领略过江南的烟雨。它们的生命是流动的,是自由的!姐姐,你为何不能成为那鸿雁?为何不能挣开这无形的束缚,去京城,去塞北,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读书明理,可以学习技艺,可以靠自己的才智立足于世!或许前路艰难,或许会碰得头破血流,但那终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是鲜活地、真正地活过!”
先前的张嬷嬷,给她讲了一些宫里的事情,她很憧憬向往。
除此之外,她还从未听过有人,尤其是一个男子,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女子最大的出息,不过是嫁个好人家,做个贤妻良母,若能像夫人这般掌家理事,已算是顶有能耐的了。
可薛允玦却为她描绘了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
一个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拥有自己的志向,可以去闯荡,去见识,去凭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
“我……我可以吗?”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问薛允玦,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干小姐,无父无母可以依靠,也无显赫家世傍身。我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薛允玦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为何不可?姐姐你聪慧灵秀,一点即透。身份尴尬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无依无靠又如何?正好无牵无挂,可随心而行。字认不全,便去学。学问不够,便去问!大哥允你请教,瑾瑜表哥也愿指点,这便是你的机缘。姐姐,莫要小看了自己,也莫要辜负了这上天赋予你的灵性!”
他走近几步,隔着书案,语气变得异常恳切。
“姐姐,你难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挣来一份堂堂正正的生活,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再仰人鼻息?你可以开一间绣坊,将你的手艺传扬出去;或者,你若学有所成,甚至可以像那些女先生一样,教导更多的女子读书识字,让她们也知道,这世间除了后宅,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这难道不比在这深宅大院里,小心翼翼地寻求那一份看似安稳、实则脆弱的庇护,要来得更有意义吗?”
碧桃彻底愣住了。
薛允玦的话打开了她内心深处一扇从未敢触碰的门。
门后,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开绣坊?
做女先生?
这些念头对她来说太过惊世骇俗,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想起张嬷嬷教导她规矩时,也曾隐约透露过宫中有些女官是如何凭借能力立足。
想起夫人打理侯府事务时的干练决断。
甚至想起星辰星瑞那般努力读书,不也是为了博一个前程?
是啊,男子可以科举入仕,可以经商立业,女子为何就只能困守一方?
虽然世道对女子苛刻,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缝隙可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会绣花,会伺候人,如今也开始学着握笔写字。
它们难道就只能用于这些吗?
却无比清晰的火苗,在她心底悄然点燃。
或许她真的可以尝试着,去够一够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天空?
薛允玦见碧桃眼神震动,知道自己的话在她心中掀起了波澜,他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激昂,苍白的脸上也因情绪激动而染上薄红。
“姐姐,你可知如今是何等盛世?圣君在位,海内承平,万国来朝!上京多少番邦胡商往来贸易,带来异域的珍宝奇物,也带走了我们的丝绸瓷器。街上可见碧眼胡姬当垆卖酒,亦有天竺僧侣设坛讲经。这世道,正在慢慢变化,虽则缓慢,却并非一成不变!”
他绕过书案,走到碧桃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中跳动的火焰。
“朝廷去年颁布了新令,允许寡妇、孤女自立户头,经营产业,虽则限制诸多,但终究是开了一道口子!江南一带,女子经商早已不是奇闻,余杭的丝织大户,有多少是由内宅妇人执掌?她们能做得,姐姐为何做不得?”
碧桃被他眼中炽热的光芒灼得心头发烫。
“我…我如何能与那些世家夫人相比?她们有家族倚仗,有本钱支撑……”
“缺的不是家世,不是本钱!”
薛允玦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缺的是敢想敢为的胆识!缺的是挣脱樊笼的勇气!缺的是像姐姐这样,身处逆境却仍不放弃向上、心思灵巧又肯吃苦耐劳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放缓了声音,描绘着一幅瑰丽的画卷。
“姐姐,你想想。若你精于绣艺,便可钻研失传的针法,绣出别人绣不出的精品。届时,何愁没有达官显贵捧着金银上门求购?若你通晓文墨,便可为那些无法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代笔写信,撰写传记,甚至整理书稿。这天地,远比姐姐想象的要大,要精彩!”
碧桃的呼吸不由得跟着他的话语急促起来,那是与她现在谨小慎微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景象。
“可夫人那里。”
她仍有顾虑,干娘对她恩重如山,她若生出离意,岂非忘恩负义?
上回她才学到一句,父母在,不远游。
岂不与之相悖。
薛允玦眸光一闪,低声道。
“母亲是真心疼你,她若知你有更好的前程,未必会阻拦。况且,并非要你立刻离府。你可以慢慢筹划,暗中积蓄力量。学习识字、算术、经营之道,结交有用的人脉,甚至可以……利用府中的资源,悄悄为自己铺路。”
他这话说得极轻,带着世俗的叛逆。
“利用府中资源?”
碧桃惊愕地抬眼。
“不错。”
薛允玦点头。
“大哥允你请教,你便可正大光明地学习经史子集,增长见识。瑾瑜表哥学识渊博,你便可向他请教经济实务,乃至各地风物人情。便是二哥……”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
“他结交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你若能得他些许助力,于你了解外界行情亦有裨益。这些,不都是现成的资源吗?姐姐,你要学会‘借力’。”
碧桃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抚着额角,感觉心跳得厉害,既惶恐,又夹杂着兴奋。
“自然要想,要仔细地想。”
薛允玦退开一步,重新拿起画笔,蘸了些许墨,在那精致的鸟笼旁,轻轻勾勒出几笔遒劲的枝干,仿佛那笼中之鸟下一刻便能振翅飞出,落于那自由生长的树木之上。
“姐姐,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是甘愿做一只羽色鲜亮却终身困于方寸之间的笼中鸟,还是拼尽全力,哪怕只能做一刻翱翔于苍穹的鸿雁?这选择,在于你自己。”
碧桃怔怔地看着那幅画,画中鸟儿的眼神似乎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温顺,而是透出了一丝对笼外世界的渴望。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良久,碧桃才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薛允玦,轻声道。
“三哥,你……你为何会对我说这些?你自己……”
你想飞出这牢笼吗?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他自己身陷病弱之躯,家族期望之中,他的抱负与困顿,只怕比碧桃更甚。
薛允玦的眸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强自亮起,他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弟弟我身陷此局,病骨支离,许多事已是力不从心。但姐姐你不同,你健康,你年轻,你还有无限可能。莫要……辜负了这份可能。”
这一刻,碧桃看着他,有同情,有感激,更有一种同是“笼中鸟”的相惜之感。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似冷寂疏离的三少爷,内心竟藏着如此炽热而高远的志向,以及一份推己及人的善良。
“三哥的话桃儿记下了。”
碧桃站起身,对着薛允玦郑重地福了一福。
“我会好好想想的。”
薛允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称得上轻松的笑容。
“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夜路难行,小心脚下。”
碧桃应了一声,提起空了的食盒,怀抱那本《林下风致》和绒花盒,再次走入夜色中。
回廊依旧寂静,月光依旧清冷,但她的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她抬头望向夜空,几颗寒星点缀其间,遥远而明亮。
那高悬的明月,照得见这深深庭院,也照得见那她从未踏足过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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