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回廊之门

　　跋涉的第七日，地平线的景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单调的锈红与灰黄逐渐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青色所取代。破碎的平原尽头，开始出现低矮的、棱角分明的丘陵，那些丘陵并非天然岩层，更像是某种巨大的人造物坍塌风化后形成的堆积体。空气中弥漫的辐射尘埃似乎稀薄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晦的、如同低频嗡鸣般的能量压迫感，源自远方。

　　“能量读数在持续升高，背景辐射模式与方舟数据库记载的‘诺亚档案馆’周边特征有百分之六十二的吻合度。” 赵启看着终端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接近目标的振奋，“按照坐标推算，我们距离目标地点应该不到二十公里了。”

　　众人的精神皆是一振。连续多日在毫无生机的废土上跋涉，面对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和恶劣环境，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战士也难免感到身心俱疲。目标的临近，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林陌停下脚步，望向那片暗青色的丘陵地带。他的寂灭感知虽然因伤势远未恢复巅峰，但依旧能隐约捕捉到那片区域中心传来的、一种庞大而有序的能量场。那能量场不像“终末回响”那样冰冷死寂，也不像圣骸那样混乱扭曲，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固化的知识壁垒，带着旧时代科技特有的、严谨而恢弘的气息。

　　“提高警惕。” 林陌沉声道，“这种地方，绝不可能是无主之地。”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随着他们继续靠近，地面的材质开始变化，坚实的夯土层变成了拼接的巨大合金板，虽然覆盖着厚厚的沙尘，但偶尔裸露出的部分依旧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些半埋在地下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结构体开始出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的基座或管道系统。

　　他们甚至发现了一些相对完整的、锈蚀严重的自动防御炮塔的残骸，其风格与方舟或“终末回响”都截然不同，带着旧世界联邦军队的制式标记。

　　“我们进入档案馆的外围防御圈遗址了。” 赵启确认道。

　　就在这时，走在前方探路的李璐突然打出警戒的手势，众人立刻伏低身体，借助残骸隐蔽。

　　“前方一点钟方向，距离五百米，丘陵隘口，有活动迹象。不是变异体，是人类。有简易工事和巡逻人员。” 李璐通过通讯器低声汇报，她的狙击镜牢牢锁定着远方。

　　林陌借助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掩护，举目望去。只见在两座暗青色丘陵形成的天然隘口处，确实建立起了一道由沙袋、废弃车辆和合金板材构筑的简易防线。几个穿着混杂服装、但手臂上都统一缠着一种暗蓝色布条的人正在防线后巡逻，他们手中持有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从旧世界的制式步枪到自制的火药武器都有，但看起来保养得都不错。

　　防线后方，隐约可见一些依托山体开凿或利用残存建筑改造的住所，甚至有微弱的炊烟升起。

　　“是幸存者聚居点？还是……” 王虎压低声音。

　　“不像普通的掠夺者。” 李璐观察着，“他们的巡逻有固定的路线和交接班，工事构筑也很有章法，看起来像是有组织的势力。”

　　“知识守护者……” 林陌想起了赵启之前从数据碎片中解析出的只言片语。看来，Archivist（档案管理员）和他的追随者们，确实控制着进入“记忆回廊”的入口。

　　“怎么办？硬闯吗？” 王虎握紧了拳套，眼中凶光一闪。连续的战斗和逃亡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林陌摇了摇头。且不说他们现在状态不佳，强行攻击一个依托地利、组织严密的据点胜算极低，就算能打下来，也必然会惊动档案馆内部可能存在的防御机制，甚至可能对档案馆本身造成不可逆的损坏。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获取知识，而不是为了毁灭。

　　“先尝试接触。” 林陌做出决定，“赵启，李璐，跟我过去。王虎，你和秦医生、零留在这里隐蔽，保护好苏婉。没有我的信号，不要轻举妄动。”

　　“队长，你的身体……” 李璐担忧道。

　　“无妨。” 林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难民，尽管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的疲惫无法掩饰。

　　他带着赵启和李璐，放弃了潜行，直接向着隘口的防线走去。

　　他们刚一进入对方警戒范围，防线后方立刻响起了一阵拉枪栓的咔嗒声和示警的呼哨。几支枪口迅速从工事后方探出，对准了他们。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守护者’的领地，禁止靠近！”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中年男人站在工事后方喊道，他声音洪亮，带着警惕，但并没有立刻开枪。

　　林陌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敌意。赵启和李璐也照做。

　　“我们没有恶意。” 林陌的声音平静，穿透距离，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我们为寻求知识而来，想要进入‘记忆回廊’。”

　　“记忆回廊？” 那小头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哪里来的流浪汉，也敢妄称寻求知识？档案馆不欢迎外人，立刻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身边的几名守卫也纷纷叫嚷起来，语气充满排外和不信任。

　　林陌没有动怒，继续平静地说道：“我们来自‘烛龙’，带来了关于‘终末回响’和‘圣骸’的重要信息，或许能与 Archivist 进行交换。”

　　“烛龙？” 那小头目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警惕并未减少，“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终末回响’派来的探子？就算你们真是烛龙的人，方舟都已经没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换？”

　　对方消息之灵通，让林陌心中微凛。看来这些“知识守护者”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从防线后方传来：“让他们过来吧，雷克斯。”

　　被称为雷克斯的小头目愣了一下，回头望去，随即恭敬地让开了道路。

　　一个身影缓缓从工事后方走出。那是一位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旧世界学者长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手中拄着一根简单的金属手杖，步履略显蹒跚，但身姿挺拔。

　　他走到防线边缘，目光平静地扫过林陌三人，最终停留在林陌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林陌感觉自己的伤势和灵魂的疲惫都无所遁形。

　　“我就是 Archivist。”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年轻人，你身上带着……很有趣的气息。毁灭与生机，死亡与存在，如此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告诉我，你们为何执意要进入档案馆？”

　　林陌迎着 Archivist 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为了拯救同伴，为了寻找真相，也为了……获得向毁灭我们家园的敌人复仇的力量。” 他指了指远处王虎他们隐蔽的方向，“我们有一位同伴，她的灵魂与圣骸意识形成了危险的共生，需要档案馆的知识来寻找解决之法。我们也需要了解‘终末回响’和这个末世背后的秘密。”

　　Archivist 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林陌说完，他才微微颔首：“很坦诚的理由。但是，年轻人，知识并非无偿的礼物，尤其是诺亚档案馆里保存的，可能是旧世界留给后世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遗产。”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我可以允许你们进入档案馆的核心数据库区域。”

　　此言一出，连他身后的雷克斯等守卫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 Archivist 的话锋随即一转：“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林陌问道。

　　“档案馆的深处，并非你们想象的宝库。大灾变时，档案馆的主控人工智能‘雅典娜’为了抵御某种未知的信息攻击而部分失控，其核心逻辑与档案馆内储存的海量数据、以及泄露的异种能量混合，产生了一种我们称之为‘数据幽灵’的诡异存在。它们并非实体，却能直接影响人的精神，甚至将数据层面的威胁转化为物理层面的‘逻辑畸变体’。” Archivist 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些‘数据幽灵’和‘逻辑畸变体’盘踞在档案馆的核心服务器阵列区域，严重威胁着档案馆本身的结构稳定，也阻断了我们通往最深层次数据库的道路。”

　　他看向林陌，眼神锐利：“你们的条件，就是帮助我，清除掉档案馆核心区域的这些‘数据幽灵’和‘逻辑畸变体’。”

　　林陌瞳孔微缩。数据幽灵？逻辑畸变体？这听起来比面对实体敌人更加诡异和危险。

　　“我们如何能对抗这种……非实体的东西？” 赵启忍不住问道，这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数据幽灵畏惧高度凝聚的精神力量和某些特定的能量频率。” Archivist 解释道，“而逻辑畸变体，虽然拥有物理形态，但其存在根基依旧与数据流相关。你们队伍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陌，以及远处零所在的方向，“……似乎拥有着足够独特，或许能应对这种威胁的力量。当然，这非常危险，可能会死，甚至可能比死亡更糟——你们的意识可能会被数据幽灵同化，永世囚禁在数据的牢笼中。”

　　风险极大。

　　林陌沉默了片刻。他需要档案馆的知识，这是目前拯救苏婉、理清真相最可能的途径。但将整个团队带入这种未知的、非传统的危险之中……

　　他回头，看向远处隐蔽的同伴们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障碍，看到王虎坚毅的眼神，李璐沉稳的姿态，赵启紧握的终端，秦医生担忧的面容，零依赖的目光，以及医疗舱中沉睡的苏婉。

　　他没有犹豫太久。

　　“我们接受这个条件。” 林陌转回头，看向 Archivist，声音斩钉截铁。

　　为了同伴，为了真相，为了复仇，他们没有退路。

　　回廊之门已然显现，但通往知识的道路，注定铺满了荆棘与未知的恐怖。数据深渊的冒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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