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老子的路，从来不靠两条腿走

　　黎明的微光刚刺破帐篷的缝隙，通讯兵就跟见了鬼似的冲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调：“排长，鹿门岭那边……出事了！”

　　等我赶到十五里外的废弃铁路桥时，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败泥土的甜腻气味，几乎让我当场作呕。

　　那座伪装成防客洞的地下工事，洞口不大，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正不断向外吐着死亡的寒气。

　　十二具尸体，都是我们连的兄弟。

　　他们整齐地躺在地上，军装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但他们每个人的胸膛都被利刃整齐地剖开，心脏不翼而飞，空洞的胸腔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和纸。

　　一个胆大的卫生员用镊子夹出一卷，缓缓展开。

　　娟秀的汉字映入眼帘，墨迹中透着不祥的暗红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论语》。

　　另一具尸体里取出的，则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周围的战士们都看傻了，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但我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这字迹，我至死也不会忘记，是千叶的。

　　这个女人，她根本不是在亵渎经典，她是在用我们最崇敬的圣人之言，为她的暴行披上一件“文明教化”的外衣。

　　她把屠戮扭曲成救赎，把侵略粉饰为指引，以此来瓦解我们心中最坚固的防线——仇恨。

　　“都出去！”我低吼一声，不顾旁人的阻拦，独自走进了这个地狱般的洞穴。

　　韩九娘眼神一凛，没多问，只是拔出腰间的短刀，像一尊门神般守在洞外。

　　骡子则不安地卧在洞口，粗重的鼻息喷出白雾，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警告。

　　我从怀中摸出四根浸过黑狗血的桃木钉，分别钉入洞穴的四角，暂时封住这股怨毒邪气。

　　借着马灯昏黄的光，我看见石壁上刻满了无数比米粒还小的符阵。

　　这些符阵并非为了杀人，构造远比杀阵要复杂、阴毒。

　　我辨认了许久，才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洗忆阵”。

　　它能通过特定的声波共振，持续不断地扰乱人的大脑记忆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伤痛，遗忘仇恨，脑子里只剩下被强行植入的“和平”、“顺从”、“共荣”之类的词汇。

　　难怪那些牺牲兄弟的脸上，表情如此安详。

　　洞穴最深处，停放着一具巨大的青铜棺。

　　棺盖上没有铭文，却严丝合缝地镶嵌着一面古朴的镜子。

　　我凑上前，镜面光洁如新，但里面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而是一片繁华的街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我认得出来，那是东京的银座。

　　这镜子，就是整个“洗忆阵”的核心。

　　我深吸一口气，取出贴身存放的乾坤玉佩，调动体内微弱的气，将一丝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镜中。

　　就在神念触碰到镜面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我的意识瞬间被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之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熟悉的中式庭院里。

　　竹影摇曳，茶香袅袅。

　　爷爷就坐在我对面的蒲团上，面容安详，微笑着对我说：“痴儿，回来了。战争已经结束了，放下吧，随我回山修行。”

　　回山修行……这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战争的血腥与残酷，早已让我疲惫不堪。

　　我几乎就要点头，可就在这时，我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自己手中正握着那枚寸许高的小钟。

　　钟身正微微震颤，一丝丝黑气从钟内溢出，钟壁上浮现出无数张百姓流离失所、哭喊哀嚎的脸。

　　这才是真实！家国未安，何以安身！

　　“妖孽！”我怒吼一声，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与血腥味瞬间让我神台清明。

　　眼前的庭院、爷爷的幻象如水波般晃动。

　　我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抽出背后的桃木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那虚假的温情！

　　“咔嚓——”

　　幻境如玻璃般寸寸崩裂。

　　在崩裂的最后一刹那，我听见千叶那带着一丝冰冷嘲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中国人，总是喜欢把痛苦当成力量，真是可悲又可笑。”

　　我喘着粗气，神念回归本体，眼前依旧是那面映着银座街景的铜镜。

　　毁了它？

　　不，太便宜她了。

　　她想用这面镜子粉饰太平，洗去我们的仇恨，那我就要用它，照出她最不想看到的真实。

　　我费力地将这面沉重的镜子从铜棺上撬了下来，用一块粗糙的黄麻布包裹好，带回了营地。

　　当夜，我没有休息。

　　我让骡子驮着这面被我称为“伪和之镜”的妖物，沿着我们挖掘的战壕，一步一步，缓慢地行走。

　　每经过一个岗哨，或是一处士兵聚集的掩体，我就让骡子停下，仰天嘶鸣三声。

　　骡子的嘶鸣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

　　起初，那些眼神有些涣散、被“洗忆阵”声波影响的士兵只是茫然地抬起头。

　　但当他们不经意间瞥见镜面，听到那穿透灵魂的嘶鸣后，一个个都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有人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有人双目赤红，一拳砸在战壕的泥壁上，怒吼着战友的名字。

　　一个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老兵，猛地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胸口用针刺得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爹娘在等我回家！”那不是刺青，是他用家书的灰烬混着血刺上去的。

　　士兵们的血性与仇恨，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面镜子。

　　我清晰地看到，光洁的镜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镜中那片繁华的银座街景，仿佛被泼上了鲜血，高楼大厦之间，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镜中突然爆出一道刺耳欲聋的尖啸！

　　千叶那张苍白的脸孔在镜面上一闪而过，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我死死盯着她的唇形，读懂了那三个字。

　　是：“你，要，来？”

　　这是挑衅，也是邀请。

　　我冷笑一声，举起镜子，用尽全力砸在坚硬的冻土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镜子四分五裂。

　　诡异的是，飞溅出去的每一块残片，无论大小，都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同一个画面——一座建在悬崖边的日式神社，神社门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归心殿。

　　我俯身，捡起一块碎片，握紧了手中的小钟。

　　守在一旁的韩九娘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缓缓擦拭着短刀的刀锋，声音冷冽如冰：“她想让你去。”

　　我点点头，目光望向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敌占区：“那就去。”

　　一直安静卧着的骡子猛地站起身，抖了抖油亮的鬃毛，前蹄在地上用力地刨了两下，随即用蹄铁重重敲击地面，打出一个短促而激昂的节奏。

　　那是冲锋号的起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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