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影照彻

　　凌清瑶抵达寂灭冰原边缘时，战斗已经结束。

　　只留下满目疮痍。

　　巨大的冰谷仿佛被巨兽啃噬过，一侧冰崖完全崩塌，露出黑色的岩体。

　　谷底遍布着焦黑的坑洞与深蓝色的冰晶碎片，两种截然不同的毁灭性能量残留仍在空气中嘶嘶作响，相互湮灭。

　　她悬浮在半空，月白长袍上绣着的银丝云纹在黯淡天光下流转着细微光华。

　　与芷鸢师姐她们的制式袍服不同，她的衣领袖口处多了一道浅紫色的绲边，标识着她直属“天命殿”的身份。

　　目光清冷地扫过谷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被一道粗壮冰锥贯穿肩膀，钉死在冰壁上的血袍男人。

　　赤炎族的余孽。

　　生命力顽强得惊人，竟然还能挣扎到这里。可惜，终究是徒劳。

　　她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转而投向谷底中央那片最不寻常的区域。

　　那里仿佛经历过一场小型的冰风暴。无数尖锐的冰刺从地面爆裂而出，指向天空，构成一片狰狞的冰之森林。而在冰森林中央，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星屑般蓝光的冰晶尘埃。

　　纯净的雪凰气息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强烈，混乱，带着一种初生般的……暴烈。

　　她缓缓落下，纤足轻点在一根冰刺顶端，身姿轻盈如羽。指尖拂过身旁一道被暴力撕裂的冰棱断面，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意志——愤怒，绝望，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这不像记载中雪凰的力量。记载中的雪凰之力，是浩瀚、冰冷而有序的，如同冬夜星空。

　　这里的残留，却像是失控的雪崩。

　　她闭上眼，神识如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仔细感知着每一丝能量残留的细节。

　　冰谷的毁灭，主要是赤炎余孽的焚天烈焰与芷鸢师姐她们玄冰仙力的碰撞结果。

　　但在这主导性的痕迹之下，还覆盖着另一层更微弱、却更令她在意的痕迹。

　　那些爆裂的冰刺，冰晶尘埃中蕴含的极致寒意……属于雪凰。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罗盘——窥天鉴。鉴面光滑，边缘刻着二十八星宿的微小符文。她将一缕仙力注入，鉴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开始倒映出不久前的能量流动轨迹。

　　赤红的烈焰，冰蓝的仙力，还有……一丝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的，更深邃的冰蓝轨迹。

　　属于雪凰的轨迹。

　　轨迹的走向很明确。

　　他参与了战斗。不是旁观，而是主动介入了仙使与赤炎余孽的冲突。

　　为什么？

　　根据戒律堂下达的绝杀令，此代雪凰血脉刚刚觉醒，应处于茫然无措的逃亡阶段。他为何要主动卷入更危险的战局？

　　是为了救援那个赤炎余孽？

　　不，轨迹显示，他的力量爆发点，更靠近仙使一方。

　　是为了对抗仙使，救援……那些朔风部落的凡人？

　　这个推测让凌清瑶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

　　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不惜暴露自己，与瑶池正面为敌？

　　愚蠢。

　　却又……令人费解。

　　她收起窥天鉴，目光再次落回那片冰晶尘埃。神识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芷鸢师姐的仙力残留，其中蕴含着短暂的……惊诧？

　　能让芷鸢师姐感到惊诧……

　　凌清瑶抬起手，一枚寸许长的玉简出现在指尖。她以指代笔，仙力为墨，在玉简表面留下清隽的字迹。

　　“目标已接触。确认雪凰血脉初步觉醒，能量层级：

　　不稳定，峰值接近筑基中期。其行为模式异常，具备强烈对抗意识与潜在自毁倾向。于冰谷介入仙使执法，动机疑似为救援凡人。战力评估需修正，建议提升威胁等级至‘乙上’。

　　另，其力量性质与典籍记载存在显着差异，更具……破坏性。

　　建议深入调查其觉醒过程及是否存在外部引导。”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戒律堂下达绝杀令时，那异常严厉的措辞，以及命令来源并非她所属的天命殿，而是直接来自戒律堂本部。

　　这不寻常。

　　雪凰血脉虽被瑶池列为禁忌，但根据天命殿的古老卷宗记载，其本质更偏向于守护与平衡，而非单纯的毁灭。

　　为何戒律堂对此代雪凰的清除如此急切？甚至有些……不顾一切？

　　她指尖微动，在玉简末尾补充了一句：

　　“疑点：戒律堂命令来源存异。建议同步核查赤炎余孽现身此地的缘由，及其与雪凰是否存在未知关联。”

　　光芒一闪，玉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做完这一切，凌清瑶再次将目光投向冰谷的另一侧，那是云昭最后逃离的方向。

　　风雪依旧，却无法完全掩盖那道踉跄而决绝的足迹。

　　她能看到他如何在绝境中制造冰面阻扰追击，如何利用冰壁反弹的力量加速，如何在力竭时依然凭借意志驱动身体前行。

　　这不是一个普通少年能做到的。

　　也不是一个单纯依靠血脉力量的幸运儿能展现的韧性。

　　“云昭……”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这是她从那些幸存部落民零碎的记忆中搜取到的信息。

　　一个普通的牧羊少年。

　　十六年平凡无奇的人生。

　　直到三天前。

　　然后，世界天翻地覆。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名为“困惑”的涟漪，悄然荡开。

　　天命殿的职责是观测、记录与引导，维护天道运行的平衡。而戒律堂的职责是清除一切威胁瑶池统治与秩序的不稳定因素。

　　这一次，两者的界限，似乎变得有些模糊。

　　她身影微动，化作一道淡淡的清影，循着那道足迹，不疾不徐地追去。

　　风雪很快掩埋了她的痕迹。

　　只留下死寂的冰谷，和被钉在冰壁上，逐渐被冰雪覆盖的赤炎残躯。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这片冰原。

　　才刚刚开始苏醒。

　　而真正的猎杀。

　　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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