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向死而生

　　静室之内，时间失去了标度。杨帆盘坐在蒲团之上，身形凝定如山，呼吸微不可闻，仿佛已与这方寸之地的黑暗融为一体。然而，他的内心世界，却正经历着一场远比外界刀光剑影更为凶险、更为激烈的风暴。

　　老周传递进来的纸条，他“看”到了。并非用眼，而是那日益敏锐的灵觉，在纸条放入瓦罐的瞬间，便已捕捉到了其上承载的沉重信息——幽冥会的蚕食与杀机，异调局冰冷的价值权衡。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寒冰，砸落在他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紧迫感，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刺穿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陈雪的安危，老周的焦虑，官方的审视，幽冥会的獠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将他推向悬崖边缘。自保，不再是一个选项，而是生存的唯一出路。

　　他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希望，乃至身家性命，都毫无保留地压在了对“极境”的探索上。这是师父玄诚子都未曾踏足的领域，是模糊记载中于“寂灭”里寻求“真我”的险径，也是他目前所能窥见的，最快突破现有瓶颈、获取自保之力的唯一可能。

　　他摒弃了所有杂念，不再去思考成败，不再去担忧未来。脑海中，只剩下师父密文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描述——“散功非绝路”、“心合道，意生辉”、“本源之气，自虚无生”，以及青松道人那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点拨——“枷锁在心”、“道法自然”。

　　他回忆着那两次不期而遇的体验。第一次的偶然与模糊，第二次在梦中的稍显清晰与稳定。他细细品味着那种意识“下沉”、万念俱寂，最终于绝对虚无中得见一点“真我灵光”的玄妙感觉。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去模仿、去追寻那种状态。他明白了青松所说的“刻意便是不自然”。他开始了更深入，也更危险的尝试——不是去“进入”极境，而是尝试着去“成为”那种状态本身。

　　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从身体的四肢百骸，从对外界的感知，从纷繁的思绪中，缓缓收敛。他不再刻意控制呼吸，不再引导内息，甚至不再刻意去“放空”。他让自己变成了一座空谷，任由风声、雨声（意念的波动）自来自去，不迎不拒。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思考，习惯了以意志驱动身体和能量的修行者，要彻底放下这种“掌控感”，近乎是一种自我瓦解。无数杂念如同水底的淤泥，在他意识松懈时翻涌而上，对危机的焦虑，对力量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种种心魔交织，试图将他拉回现实的泥沼。

　　有好几次，他的心神几乎要被这些杂念吞噬，气息紊乱，额头渗出冷汗。但他凭借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决绝，强行稳住，如同暴风雨中死死抓住礁石的水手，一次次将翻腾的意念重新按捺下去，回归那种不将不迎的“空谷”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尝试了多久，失败了多少次。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一次次心神在崩溃边缘的挣扎与回归。

　　就在他感觉心神耗损极大，几乎难以为继，那层隔绝现实与“极境”的薄膜依旧坚不可摧时，异变发生了！

　　一直安静放置在他身侧的那本残破南洋小册，那被撕去关键几页的断口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陈雪体内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的阴煞气息，似乎被杨帆这种无限贴近“虚无”与“本源”的状态所吸引，再次被引动！

　　但这一次，与上次那充满攻击性的侵蚀不同，这丝阴煞气息仿佛迷失了方向，在触及杨帆那“空谷”般的心神状态时，竟像是水滴落入沙漠，瞬间被那广袤的“虚无”所稀释、消融，未能掀起任何波澜，反而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那片意识的虚无中，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就是这圈涟漪！

　　在这圈由外部邪气意外引发的、细微到极致的波动中，杨帆那沉浸在“空无”中的意识核心，仿佛被某种同频的振动轻轻触碰了一下。

　　倏忽间，万籁俱寂，诸念顿消。

　　不是他进入了那种状态，而是那种状态，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笼罩了他。

　　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一种无比真切、无比深邃的“存在”。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甚至感觉不到“我”的概念，唯有一种纯粹的“在”。

　　而在那黑暗寂静的最深处，那一点“真我”的灵光，再次亮起。

　　比梦中那次更为清晰，更为稳定！它不再是转瞬即逝的惊鸿，而是如同黑夜中唯一的长明灯，虽然光芒依旧微弱，却持续地散发着温润、纯净、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古老智慧的光辉。

　　在这灵光的映照下，杨帆（或者说，他此刻那纯粹的意识核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系”。不是与外界事物的联系，而是与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存在”的联结。仿佛他触摸到了支撑这个世界的、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基底”。

　　一种明悟，如同清澈的泉水，自然流淌过他的心间：

　　力量的根源，或许并非仅仅来自于积累，更来自于对这种“本源”的感知与呼应。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那点灵光轻轻摇曳，周围的黑暗开始如潮水般退去。

　　杨帆缓缓睁开了眼睛。

　　静室依旧黑暗，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能“听”到墙角一只蜘蛛织网的细微声响。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与凝聚，仿佛经过了一场最深层次的洗礼。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丝麻痒，那是愈合加速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与体内那《道德经》心法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紧密和顺畅，心法运转时，隐隐与那灵光感知到的“本源”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而他对周围气机的感应，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淡薄、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生机的气息萦绕，那不是真气，更像是一丝被引动的……“本源”的余韵？

　　他成功了。虽然不是完全掌握了“极境”，但他终于找到了主动触碰并短暂维系那种状态的一丝窍门！虽然依旧艰难，依旧短暂，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希望的曙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穿透了重重阴霾，照亮了他的前路。

　　他望向紧闭的门扉，眼中不再是沉重的压力，而是锐利如初开锋刃的光芒。

　　幽冥会的阴影，官方的审视……是时候，让他们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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