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镇北侯的北巡

　　大夏启元二十一年，暮春时节。

　　黑石山脉，鹰愁关。

　　这里是天元皇畿通往北境蛮荒的唯一咽喉要道，悬崖峭壁，关隘险峻。终年寒风呼啸，仿佛能将人的骨头都吹散架。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顶着风雪，缓慢而坚定的穿过这座雄关。

　　队伍最前方，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宽大马车，车厢外绘着威严的飞鱼纹，正是大夏朝廷一品大员出巡的仪仗。

　　马车旁，一名身着银色甲胄面容坚毅的中年将领，骑着一匹青鬃烈马，目光如炬的审视着周围环境。他便是新任的镇北侯，辅国将军李玄策。

　　李玄策不是第一次来北境。

　　当年他年轻时，也曾随军北征，跟北蛮浴血奋战。那时他意气风发，觉得这片苦寒之地，不过是磨砺自己刀锋的地方。

　　可如今，他已年近不惑，官居一品，肩负陛下重托，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头却压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

　　京城里的风云诡谲，他比谁都清楚。

　　大皇子夏承功被禁足，朝野震动。那份所谓的通敌国书还有潘律陈情，他自然也看过。

　　李玄策是皇帝的嫡系心腹，深知其中猫腻。大皇子虽然跋扈，但绝不至于卖国求荣。那份国书，明显是伪造的。

　　至于潘律……他心中微动。二十年前的太子，真的还活着吗？陛下派他北巡，除了彻查大皇子通敌一案，恐怕更深层的含义，是让他去查清那个前朝太子的虚实。

　　然而，这一切都被镇北侯这个沉甸甸的封号给压在了心底。

　　“镇北侯……夏擎苍。”

　　他默念着那个曾经威震边关的名字，心情一时复杂。

　　夏擎苍，先帝的股肱之臣，为大夏镇守北疆二十余载，居功至伟。若非当年……

　　李玄策甩了甩头，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君心难测，陛下既然下了这道旨意，他便只能领命。

　　“侯爷，前方就是黑石关。”

　　一名亲兵策马靠了过来，指着前方那座被风雪覆盖的残破关口说。

　　李玄策点了点头。

　　这一路行来，他早已领教了北境的贫瘠跟荒凉。流民遍地，饿殍千里，所过之处尽是破败的村庄跟零星的流民营地。

　　这让他对所谓的北境神女还有富庶的青禾镇，更是充满怀疑。

　　一个被流放的贵女，能在这种鬼地方搞出什么名堂？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全军戒备！放慢速度！”

　　他下达了命令。

　　黑石关虽然残破，但地势险要，是伏击的好地方。更何况北境悍匪众多，不可不防。

　　队伍缓缓的驶入关隘。

　　然而关内却一片寂静，并无任何伏兵，倒是出乎李玄策的意料。

　　只有凛冽的寒风跟地面上厚厚的积雪。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侯爷！有情况！”

　　亲兵急匆匆的回报。

　　李玄策眉头一皱，催马向前。

　　他看到的，是一片让他错愕的景象。

　　只见关口内，不知道何时，竖起了一排排简陋的木杆。

　　木杆上，挂满了白色的布幡。

　　布幡随风招展，上面用黑墨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布幡上，画着一幅幅笔触粗犷却极具冲击力的画。

　　第一幅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将领，跪在一个凶神恶煞的蛮族面前，双手捧着一张地图，面带谄媚。

　　第二幅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在漫天风雪中手执毛笔，以血为墨，在泛黄的羊皮纸上奋笔疾书。

　　第三幅则是一个身着囚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押解着，艰难的走在冰天雪地中。他身后是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的眼中充满绝望。

　　李玄策脸色一沉。

　　这第一幅画，正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子献土！只不过画中人物比京城的木版画更加具象生动。

　　第二幅，则是太子泣血！画中人那悲愤欲绝的神情，隔着布幡都能让人感同身受。

　　而这第三幅……

　　他催马向前，仔细辨看布幡上的文字。

　　正是潘律的那篇陈情书！

　　字迹清晰，墨迹犹新。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第三幅画下的那段文字：

　　臣，夏擎苍，蒙冤流放北境，虽死犹荣。唯愧未能护佑妻儿周全，今有逆贼夏承功，意图勾结外敌，颠覆社稷，陷北境于不义。吾女青禾，秉承父志，矢志守土，却屡遭构陷……

　　什么？！

　　李玄策猛的勒住缰绳，身下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这哪里是潘律的陈情书？

　　这分明是已故镇北侯夏擎苍的遗书！

　　而且，这上面写的，是他在为他女儿夏青禾正名！

　　他跳下马，走到一幅布幡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纸上的笔迹。

　　“侯爷，小心有诈！”亲兵立刻上前阻拦。

　　“无妨。”李玄策摆了摆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布幡。

　　这笔迹......他太熟悉了！

　　当年夏擎苍的每一封奏折，他都亲自过目。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与夏擎苍的笔迹，如出一辙！

　　难道……夏擎苍也未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夏擎苍当年被凌迟处死，他是亲眼所见。

　　那这笔迹是......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如果说京城里的舆论风暴是夏承功自作自受，那么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直指他这位新任镇北侯的心理战！

　　“查！给我查！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他厉声喝道。

　　“回侯爷，昨夜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痕迹。这些布幡，恐怕是今天清晨才挂上去的，趁着我们过关，故意为之！”亲兵回报。

　　李玄策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好一个夏青禾！好一个磐石城！”

　　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特意强调他持节北上了。

　　这北境，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贫瘠荒凉任人宰割的地方了。

　　而那个被他一直忽视的侯府嫡女，也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她，竟然能将舆论战打到这种程度！

　　她竟然能伪造夏擎苍的笔迹！

　　“全军加速！立刻前往磐石城！”

　　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京城里那场无形的风暴，已经被这个北境的妖女，彻底引向了他。

　　他必须尽快见到那个夏青禾，他要亲自看一看，这北境的棋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队伍再次启动，但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

　　那些迎风招展的白幡，就像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布幡上的文字，像钢针一样，刺穿了他们的骄傲跟自信。

　　镇北侯？

　　在这些布幡面前，他们这支皇帝亲封的队伍，倒像是入侵北境的外人，而不是巡查边关的天朝上使。

　　李玄策坐在马背上，他紧紧握着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对方布好的局里。

　　但他更好奇，那个胆敢如此嚣张的挑战朝廷法统的女子，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夏青禾……夏青禾！”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荡。

　　前方漫天风雪之中，隐约可见一片被白雪覆盖的连绵城墙。

　　那是磐石城。

　　北境风云已然汇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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