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惊恐的朝堂

　　太和殿。

　　那份斥责卫康疯癫的圣旨，就那么一片，孤零零的躺在冰冷光洁的金砖上。

　　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是欢声笑语，满是对一个疯子将军的无情嘲弄。

　　现在，这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跟压抑不住的心跳。

　　空气里，名为恐惧的瘟疫在弥漫。

　　“三日……筑城……容纳万民……”

　　龙椅上，皇帝夏远失神的喃喃自语，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苍白。

　　他试着去理解奏报上的这几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大脑，那颗习惯了权谋制衡运筹帷幄的帝王头脑，完全处理不了这段信息。

　　三天，能做什么？

　　够一个绣娘在一方手帕上绣出一朵牡丹？

　　够御膳房为一场宫宴备好食材？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三天时间，在荒野上，建起了一座能容纳数万人的城市！

　　这不是奏报。

　　这是聊斋志异！

　　“陛下……此事……此事必有蹊跷！”第一个打破死寂的，是刚刚还建议把卫康押解回京问罪的三皇子。

　　他的声音尖锐干涩，满是不加掩饰的恐慌。

　　“不错！”立刻有大臣附和，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三日筑城，闻所未闻！肯定是那妖女夏青禾使了什么障眼法，或者跟地方官吏勾结，夸大其词，意图……意图动摇我朝国本！”

　　“对！是幻术！一定是妖人的幻术！！”

　　“这帮蠢货，CPU全烧了，开始从唯物主义者倒退回唯心主义神棍了。”

　　皇帝夏远猛的抬起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殿下那群惊慌失措的臣子。

　　幻术？

　　你家的幻术能让数万快饿死的流民吃饱肚子，还高呼“神女降世”？

　　你家的幻术能让朕派出去的磐石将军卫康，吓得写出那种语无伦次的求救奏折？

　　他猛的一拍龙案，发出巨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皇帝的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

　　“一个月前，你们告诉朕，北境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个陈天啸就足以荡平！”

　　“半个月前，陈天啸死了，你们又告诉朕，那只是意外，派卫康去，易如反掌！”

　　“今天！卫康疯了，十万流民归心了，一座鬼城冒出来了！你们又跟朕说，这是幻术？”

　　他喘着粗气，指着三皇子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剧烈发抖。

　　“尤其是你！刚刚是谁在笑？是谁说卫康疯了，要朕下旨审饬他？”

　　三皇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的跟筛糠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夏远把龙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现在！朕要你们给朕一个办法！怎么对付这个……这个三日筑城撒豆成兵的妖女！”

　　整个朝堂，瞬间变成了喧闹的菜市场。

　　“臣以为，当立刻集结京畿大营五十万禁军，北上平叛！以雷霆万钧之势，踏平黑石山！”一个老将声嘶力竭的喊道。

　　“不可！”一个文官立刻反驳，“敌情未明，贸然出动主力，倘若中了对方的妖法，国都空虚，奈何？”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坐大吗？”

　　“臣以为……当……当派遣使臣，前去查探虚实，或可……招安？”

　　“招安？她现在自称神女，手握数万狂热信徒，会受你的招安？”

　　“不如……在全天下悬赏！以黄金万两王侯之位，求天下奇人异士，入北境，刺杀妖女！”

　　“对！还可以请国师开坛做法，破其妖术！”

　　听着底下那些荒唐又自相矛盾的建议，皇帝夏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夏朝廷，这部看似精密无比的帝国机器，在面对一个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敌人时，已经彻底失灵，陷入了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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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那边乱成一锅粥，鹰愁关的临时指挥部内，却是一片平静。

　　夏青禾放下手里的情报，那是潘律刚刚派人送回来的，关于一号安置营落成的最终报告。

　　报告内容详细精确，附带了物资消耗人力组织跟流民情绪指数等多项数据。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三天建成五万人的安置营，这效率，放我那儿顶多算个‘常规操作’，也就拿个优秀项目奖。可在这儿，就成了神迹了。”

　　“估计上京那帮老爷们，现在正抱着脑袋怀疑人生吧。也好，让他们慢慢消化去。”

　　夏青禾心里没什么波澜，她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步。

　　五万流民，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他们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是北境大开发的第一批燃料。

　　但燃料需要经过提纯分类，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

　　“传潘律卫康还有夏云峥，即刻前来开会。”她对着门外下令。

　　半个时辰后，北境势力的几个核心巨头，齐聚一堂。

　　卫康跟潘律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刚完成一项神迹后的亢奋又疲惫。夏云峥则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在他看来，仗打完了，就该论功行赏，然后准备打下一场了。

　　“人都到齐了。”夏青禾开门见山，“一号安置营的建成，只是我们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的任务，不是让他们吃饭，而是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

　　她展开一张新的白纸，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

　　户籍改革。

　　潘律跟卫康同时一愣。

　　户籍？这不就是朝廷用了几百年的黄册制度吗？把人名年龄籍贯记在册子上，方便收税征兵。

　　“主公，此事简单。”潘律自信的说，“只需派遣书吏，把所有流民登记在册，编户齐民，不出半月，便可完成。”

　　“不。”夏青禾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人口登记。我要的，是人力资源数据库。”

　　“数据库。”

　　又是一个他们听不懂的词。

　　夏青禾拿起炭笔，开始在纸上画出一个表格。

　　“从今天起，我们要为每一个归附我们的家庭，建立一份全新的户籍档案。这份档案，除了姓名年龄籍贯之外，必须包含以下内容！”

　　她的笔尖在纸上重重点下。

　　“第一，职业技能。他是铁匠木匠石匠，还是只会种地的农民？他妻子是会纺织，还是会刺绣？把他们所有会的技能，无论大小，全部分门别类的记录下来！”

　　“第二，健康状况。有没有残疾？有没有慢性病？家中有几个壮劳力？几个半劳力？几个需要赡养的老人跟孩子？”

　　“第三，识字水平。是完全不识字，还是能读写自己的名字，或是能通读文书？”

　　“第四，个人意愿。他们自己想去工厂做工，还是想去农场种地，或是想参军入伍？”

　　夏青禾每说一条，潘律跟卫康脸上的表情就多一分震撼。

　　他们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户籍项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这……这是在管理一群人吗？

　　不！

　　这是在拆解！

　　这是把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拆解成一个个冰冷的，可以被随时调用组合的零件！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精密又高效的统治之术！

　　潘律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在这套体系面前，就好像孩童的沙雕，被工业时代的钢铁巨轮，无情的碾过。

　　“她……她究竟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当这个数据库建立起来之后。”夏青禾的声音，把他们从震撼中拉回现实。

　　“我们就可以对所有人力，进行最优化的配置！”

　　“会打铁的，全部送去落凤河工业区，进入兵工厂！”

　　“身体强壮有耕种经验的，全家迁徙到希望之谷，分配土地，扩大粮食生产！”

　　“有建筑经验的，全部划归卫康将军的开拓建设兵团，让他们成为专业的筑城部队！”

　　“剩下的老弱妇孺，成立纺织厂罐头厂军服厂！让每一个人，都成为社会生产的一环！”

　　“这，才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已经完全呆滞的三人。

　　“这个计划，我称之为——启明计划。启迪民智，照亮未来。”

　　“潘律，你负责统筹。卫康，你负责从降兵中抽调识字的文书跟基层军官，组成工作组。夏云峥，你负责安保。”

　　“一个月，我要看到初步成果。”

　　“有问题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良久，潘律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颤抖的问道：“主公……那……那些完全没有技能，身体也不好，又不识字的……所谓无用之人，又该如何处置？”

　　这是他作为传统士大夫，最后的良心拷问。

　　夏青禾看了他一眼，笑了。

　　“潘先生，你忘了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了吗？”

　　她走到指挥部的门口，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指着那些正在被普及的更先进的生产工具。

　　“在我们这里，没有无用之人。”

　　“没有技能，我们就办职业技术培训班，一个月，包教包会！”

　　“不识字，我们就办夜校扫盲班，三个月，保证能看懂公告跟自己的名字！”

　　“在我们这个体系里，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实现自己的价值！”

　　潘律望着夏青禾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侧脸，听着她那充满了不可动摇自信的话语，他忽然明白了。

　　夏青禾要建立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王朝。

　　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缓缓的，郑重无比的，对着夏青禾行了一个大礼。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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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

　　一封皇帝亲笔朱批的圣旨，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大夏十三州。

　　旨意的内容，让所有接到圣旨的地方官员，都感到了匪夷所思。

　　圣旨没有下令征讨，也没有提及招安。

　　而是严令天下所有州府：

　　“即刻起，清查户籍，坚壁清野！严防死守，禁止任何流民跟商旅，向北境方向流动！违者，地方主官，就地免职！阖家问罪！”

　　“另，昭告天下，北境妖女夏青禾，倒行逆施，乃不祥之人。凡我大夏子民，皆不可信不可近也不可闻！”

　　这道旨意，名为防民，实为囚民。

　　大夏皇朝，面对那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战胜的敌人，做出了它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关上国门，当起了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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