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交易的价码

　　翌日。

　　天还没亮，钦差下榻的院落里，主屋的灯就亮了。

　　赵德全，这位年过半百的礼部尚书，这会儿丁点睡意都没。他精神头十足，双眼放光，跟一夜间年轻了十岁似的。

　　他脑子里来回就三个东西：

　　金山银山还有黑石山！

　　他再也坐不住了。

　　“来人！！！”

　　一名随从应声而入。

　　“去，把青禾镇的长史潘律，给本官请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他的语气，没了昨日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官腔，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跟上位者才有的颐指气使。

　　他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对方的命脉，是时候摊牌了。

　　潘律很快就到了。

　　他还是那身青衫，神情平静，就是眼底深处，藏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跟紧张。

　　“不知大人深夜传唤，所为何事？”

　　赵德全没有绕圈子。

　　他死死的盯着潘律，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在地上。

　　“潘长史，昨夜本官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然后，本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潘律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身体一晃，像是要站不稳。

　　“大人......您......您说什么，下官......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赵德全冷笑一声，“那座山，那座灯火通明的山！那些矿！还有那座......像山一样巨大的炉子！潘长史，现在你明白了吗？”

　　“私开矿山，私自炼铁！按照我大夏律法，这是什么罪名，不用本官教你吧？”

　　潘律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演技，让躲在隔壁用竹管窃听的夏青禾都想给他颁个奖。

　　yyds，真的。

　　“不过......”

　　赵德全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

　　“本官还看到了另一件东西。一件......能让你们从死罪变成天大功劳的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写下了两个字。

　　“奏疏。”

　　潘律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跟不敢置信。

　　“看来，你们还不是一群蠢得无可救药的叛匪。”赵德全靠在椅背上，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想用北境的矿藏，换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想法很好，很大胆。但你们知不知道，没有我，这份奏疏递上去，就是你们的催命符！！！”

　　“皇帝会想，你们藏着这么大的宝山，究竟是何居心？你们能炼铁，是不是也能铸炮？你们今天献上七成，明天会不会连一成都拿不出来？”

　　“那......依大人之见？”潘律的声音沙哑，带着最后的希望。

　　“很简单。”赵德全伸出一根手指，“本官，可以替你们把这件事情办成。由我亲自上奏，将此事定性为‘流放罪臣戴罪立功，为陛下寻得私库宝山’！我不仅能让陛下龙颜大悦，还能让他同意你们保留三成利润，并保留兵力，用以‘护矿’！”

　　“大人......大恩大德！”潘律跟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就要下跪。

　　“别急着谢。”赵德全抬手拦住他，“本官替你们冒着欺君的风险，担着天大的干系，总不能......白忙活吧？”

　　终于来了。

　　夏青禾在隔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潘律抬起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大人放心！只要此事能成！我青禾镇......不，是北境矿业总公司，愿将我们所得的三成利润中，再拿出一半，孝敬大人！”

　　“糊涂！”赵德全猛的一拍桌子，满脸正气，“本官是那种贪财之人吗？本官要的，是名正言顺！”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似乎在酝酿措辞。

　　“本官会向陛下建议，成立‘北境矿务监察司’，由本官亲自领衔。至于监察司的日常用度，官员俸禄嘛......我看，就从你们那三成利润里，划拨一部分作为‘管理公费’，合情合理。我看，就......一成吧。”

　　潘律的脸上，露出肉痛跟挣扎的神色。

　　他要的是“管理公费”，不是“孝敬”。这意味着，这笔钱是合法的，是朝廷制度认可的，还能源源不断的来！

　　老狐狸，算得真精！

　　“一成......太多了......”潘律艰难的开口，“大人，我们养兵建城再安抚上万民众，处处都要用钱......”

　　“那就半成！”赵德全立刻改口，显得格外“体恤”。

　　“不能再少了！这是底线！！！”

　　“好！半成......就半成！”潘律一咬牙，一跺脚，像下了巨大的决心，“下官，代我们领主，谢过赵大人再造之恩！”

　　交易，达成。

　　赵德全的脸上，露出了满意到不行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生中最漂亮的一次谈判。他兵不血刃，就将一座金山的三十分之一，划入自己囊中。

　　他却不知道，这所谓的“半成”，从一开始，就是夏青禾为他准备好的，那块最甜美的毒饵。

　　......

　　搞定了“金主”，赵德全立刻去找了王忠。

　　这时的王忠，也是一夜没睡，但他是因为忧虑。

　　“赵大人！”王忠一见到他，便立刻说道，“我昨夜查探过了。这青禾镇的兵，不对劲！他们绝非普通民团，其纪律性跟警惕性，堪比京城禁军！而且我怀疑，他们的人数远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此地，必有大患！”

　　“王将军，稍安勿躁。”赵德全现在的心情，跟昨夜截然不同。他大手一挥，笑容满面。

　　“你的发现，我都看到了。但是，你的结论，错了。”

　　“错了？”王忠皱眉。

　　“大错特错！”赵德全拉着王忠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王将军啊，你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到的，是他们有兵。而我看到的，是他们为何要养兵！”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我已查明，这夏青禾，在黑石山中发现了一片储量惊天的矿脉！她之所以练兵，不是为了谋反，而是为了保护这片即将成为陛下私产的宝山，以防被山中悍匪觊觎！”

　　“什么？！？！”王忠大惊失色。

　　“此事，我已与他们的主事人谈妥。”赵德全一脸的运筹帷幄，“他们愿将所有矿山献给陛下，只求保留兵力，戴罪立功。王将军，你想想，这是何等的大功劳？这支军队，从今天起，不是逆贼，而是守护陛下钱袋子的忠勇之士啊！”

　　王忠愣住了，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可......私自练兵终究是重罪......”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德全打断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保护陛下的财富，行一点权宜之计，何罪之有？此事回到京城，我自会向陛下一五一十的说明。你我，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王将军，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这件事，听我的，准没错！”

　　王忠看着赵德全那张热情洋溢的胖脸，心里还是充满了怀疑。

　　但他作为副使，在主使已经做出结论的情况下，他再坚持，就是不识时务，就是和这天大的功劳过不去。

　　他只能沉默着，抱拳领命。

　　......

　　钦差要走了。

　　走的时候，赵德全的态度跟来时判若两人。

　　他亲切的拉着潘律的手，称兄道弟，言语中满是“以后就是自己人”的亲热。

　　那口装着金条的箱子，被他以“呈给陛下的第一批矿税样品”为名，光明正大的抬上了马车。

　　青禾镇的箭楼上，夏青禾放下望远镜，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青禾，我们就这么让他拿走了半成的利？”夏云峥站在一旁，很不忿。那可是未来天文数字一样的财富。

　　“哥，你看的是那半成利。”

　　夏青禾转过身，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

　　“我看的，是用这半成利，为我们在京城里，买下的一张护身符，一门大炮。”

　　“从他收下这笔钱开始，他赵德全的荣辱，就和我们青禾镇，彻底绑在了一起。谁要动我们，就是动他的钱袋子。他会比我们自己，还更卖力的去维护我们。”

　　潘律站在另一侧，抚着长须，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惊叹。

　　这一手阳谋，玩得炉火纯青。

　　以利为饵，请君入瓮。看着被动，实则全程掌控着那位京城老狐狸的喜怒哀乐。

　　“他走了，我们暂时安全了。”潘律说道。

　　“安全？”夏青禾摇了摇头，“不，潘先生。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这座金山的消息一旦传回京城，你猜，那些饿狼一样的皇子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赵德全，他一个人，护不住我们。”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变得比他们......更强！”

　　夏青禾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传我命令！”

　　“‘磐石计划’，全面重启！所有高炉点火！所有工坊三班倒！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三千副板甲，三千支火枪！”

　　“京城的舞台已经搭好，我们的演员也该登场了。”

　　“但这出戏，谁是主角，谁是配角，剧本，得由我们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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