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王室的耳语

　　安魂城王宫，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座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将权力与奢华刻入每一块巨石的庞大堡垒。它的主体由开采自北境冰川之下的苍灰色“静默石”砌成，这种石材据说能吸收声音，让最激烈的争吵也化为密室中的低语。此刻，在位于宫殿西翼，一间可以俯瞰半个内城广场、陈设却异常古朴甚至有些刻板的偏厅内，另一位“观众”也正在听取着关于幽影森林勘探队事件的汇报。

　　偏厅里没有华丽的挂毯和金银器皿，只有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皮质封面、书脊烫着各种家族纹章和古老文字的典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干涸墨水和某种稀有木材清漆的混合气味。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是室内唯一活跃的光源，将一个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光滑如镜的深色地板上。

　　这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线条硬朗的书桌后，身着一袭深紫色、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常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淡漠。他便是安魂王国的第三亲王，罗兰·维克托——奥鲁斯会长的远房堂兄，一位以博学、谨慎和对古代秘闻有着超乎寻常兴趣而闻名的王室成员。

　　站在书桌前恭敬汇报的，并非宫廷官员，而是一位穿着毫不起眼、如同普通文书吏员的中年人。他低眉顺眼，声音平稳清晰，将外界关于勘探队惨剧的种种传闻，以及皇家考古学会对外公布的、经过沈云澜“修饰”的官方报告，条理分明地复述了一遍。

　　“……生还者八人，其中四人重伤，安德拉队长已于三日前不治身亡。幸存者主要成员为学者沈云澜、女神殿祭司雷娜，以及一名身份登记为临时雇佣兵的男子，名为刑泽。”

　　“学会官方结论：勘探队于幽影森林裂谷下的古代精灵遗迹中，遭遇了未知的致命陷阱、狂暴化的古代守卫，并与一伙凶残的盗墓贼发生激烈冲突，最终因遗迹结构大规模崩塌而几乎全军覆没，未能带回任何有价值的文物或发现。”

　　中年人汇报完毕，垂手侍立，不再多言。

　　罗兰亲王没有立刻回应。他纤细修长、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焦点却似乎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几乎全军覆没……未能带回任何发现……”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谎言的嘲弄。

　　“我那亲爱的堂弟奥鲁斯，这次可是损失惨重，心疼得怕是几天没睡好觉了吧。”罗兰亲王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调侃，“他那个学会，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武装力量，这次算是折损了大半。”

　　他端起手边一杯早已冷却的、色泽深浓的药茶，轻轻呷了一口，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仿佛在解构一盘有趣的棋局：

　　“致命的陷阱？狂暴的守卫？凶残的盗墓贼？这些理由，用来搪塞公众和那些只会盯着预算报告的元老院议员，倒是足够了。”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那名中年下属，“但是，伯纳德，你不觉得……这故事里，有太多‘恰到好处’的巧合了吗？”

　　被称为伯纳德的中年人微微躬身：“殿下明察。属下也觉得，疑点颇多。尤其是那个叫刑泽的雇佣兵，出现得太过突兀。根据有限的目击信息，此人身手之高，远超寻常佣兵范畴。而且，沈云澜此人，在学会内一向以‘惫懒’和‘不务正业’着称，此次却主动请缨，并在如此险境中生还，其表现与平日传闻大相径庭。雷娜祭司据说归来后身体极度虚弱，神殿对此讳莫如深。”

　　罗兰亲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漏洞比比皆是。安德拉是我见过的最稳重、最富经验的野外指挥官之一，什么样的陷阱和盗墓贼能让他带领的二十多名学会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什么样的崩塌，能恰好掩埋所有可能存在的‘发现’？”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暮色中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背影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显得有些孤峭。

　　“幽影森林的传说，远比学会档案里记载的要古老和黑暗。那里埋藏的秘密，也绝不仅仅是几件精灵古董。”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星象的变动，近几个月各地零星报告的异常能量波动……还有，我们安插在‘某些阴影角落’里的耳朵，最近似乎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钥匙’和‘石板’的……有趣词汇。”

　　伯纳德眼神一凛，头垂得更低。他知道亲王所指的“阴影角落”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领域。

　　“沈云澜……沈家……”罗兰亲王喃喃自语，“一个看似没落的考古世家，却总能在一些关键的历史节点，留下些模糊的痕迹。还有那个刑泽……他的来历，查不到吗？”

　　“回殿下，动用了一些暗线，但关于此人的信息，在进入安魂城之前，几乎是一片空白。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伯纳德回答道。

　　“凭空冒出？”罗兰亲王转过身，灰色的眼眸在暮色中闪烁着幽光，“不，伯纳德，这世上没有凭空出现的人。只有……我们尚未触及的层面。”

　　他走回书桌后，重新坐下，手指交叉置于颌下，做出了决定。

　　“不必惊动他们。”他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重点盯住沈云澜、刑泽和雷娜这三个人。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做什么，接触什么人。尤其是……如果他们试图离开安魂城的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收藏家看待稀有古董般的玩味：

　　“我有一种预感，伯纳德。我们这位看似懒散的沈云澜学者，和他神秘的同伴们，或许正在为我们揭开一个……远比精灵遗迹更加宏伟、也更加危险的舞台序幕。而我们，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观众，在适当的时机……或许可以走上台前，收取我们感兴趣的那部分‘纪念品’。”

　　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一种混合着智慧、贪婪与极度耐心的冰冷光芒。

　　王室的耳语，并未随着勘探队事件的官方落幕而停止。相反，一条更加隐蔽、更加耐心的视线，已经悄然锁定在了沈云澜三人的身上。安魂城的水，因为他们的回归，正在变得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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