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心照不宣

　　西北的局势，随着朝廷持续的高压清剿与边境军防的加固，狄戎溃散的残部再难凝聚成有效的反抗力量。

　　边境的紧张气氛，如同被一场酣畅的秋雨洗涤，逐渐显露出平宁的底色。

　　凉州城内，韩兆快步走进厢房，脸上带着这几日难得的轻松：“公子，谢公子，刚接到军报。狄戎王庭派了使者，递了降表！”

　　萧承煜正坐在外间，心神不宁地擦拭着一把短刃，闻声抬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局势平定，本是好事，意味着他们或许不久就能返京，也意味着……他与谢知遥这尴尬的同处一室，即将结束。

　　他该松口气的，心头却莫名有些发紧。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自觉又瞟向里间垂落的门帘。

　　谢知遥清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平和依旧：“如此甚好，边境百姓可安枕了。”

　　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

　　萧承煜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刃身的冰凉刺痛掌心。

　　这几日，他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却如同陷入一团乱麻，越扯越紧。

　　他确定自己对知遥兄的在意远超寻常兄弟，可这究竟是什么？

　　是感激？是依赖？还是……那种他不敢深想，一想便觉亵渎的感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本能地选择了逃避，结果却让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般，猛地转身，掀帘走了进去。

　　谢知遥正倚在窗边看书，侧影清瘦，日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长睫微垂，遮住了眸中情绪。

　　萧承煜走到他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

　　他看着谢知遥平静的侧脸，那晚他昏迷时紧握自己手的温度，挡在自己身前决绝的背影，还有平日温润的笑意……种种画面交织闪过，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汹涌。

　　“知遥兄……”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迷茫，“我……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却接不下去，俊朗的脸上满是挣扎。

　　谢知遥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青年的眼神不再闪躲，直直地望过来，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激烈情绪，有困惑，有愧疚，还有一丝……他不敢确认的急切。

　　谢知遥的心微微一颤，原本沉寂的心湖被投下一颗石子。

　　他看得出承煜的混乱，但这混乱并非全然是排斥和厌恶，更像是一种懵懂的探寻。

　　他放下书卷，唇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声音放缓：“承煜，你想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萧承煜有些挫败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觉得……觉得最近很奇怪！看到你疏远我，我心里难受！比受伤还难受！”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吼了出来，脸涨得通红。

　　谢知遥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毫不掩饰的苦恼。

　　一瞬间，心底那点强装的疏离冰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并非无动于衷。

　　他只是，还不明白。

　　一丝极淡极浅的喜悦，如同破冰的春芽，悄无声息地在谢知遥心底探出头来。

　　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流光，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只是那温和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既然不知道，便不必强求。”谢知遥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船到桥头自然直。”

　　萧承煜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预想中的斥责、疏离都没有，只有一种包容的平静，仿佛他所有的慌乱和莫名其妙都被轻轻接住、妥善安放。

　　他心头一松，那股紧绷的烦躁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哦……”他讷讷地应了一声，看着谢知遥重新拿起书卷，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让他窘迫的话题，反而让他更自在了一些。

　　他挠了挠头，笨拙地找话：“那个……韩掌事说，京里来了信，我娘她们，还有安宁、子睿表哥他们，约了好几家一起去城外的皇家别苑泡温泉，说是……说是给我们压惊，也顺便……聚聚。”

　　“嗯。”谢知遥应了一声，目光仍落在书页上，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皇家别苑……温泉……这意味着，会有很多“熟人”。

　　十日后，京郊，皇家温泉别苑。

　　马车辘辘驶入别苑，早已接到消息的各家女眷已先一步抵达。

　　乔兰菁拉着女儿萧安宁的手，正与大姐乔兰心、二姐乔兰芷站在一处说话，旁边跟着乔兰若和乔山静，乔兰蕊和乔兰菲也在一旁笑语嫣然。

　　朝阳长公主萧云岫与乔山谦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的双胞胎儿子。

　　已显沉稳的乔子睿和依旧跳脱的乔子轩指挥着小厮安置行李。

　　张文谨陪着乔兰心，洛北辰守在乔兰芷身侧，玄王萧砚舟则与皇帝萧景宸在另一侧叙话。

　　小辈们更是热闹，以乔子睿为首，萧承煜、张景行、乔纪野、萧承祺等半大少年凑在一起，萧安宁、张知夏、骆星眠等年纪稍小的则另成一圈，叽叽喳喳，童声稚语，冲散了西北带来的最后一丝肃杀。

　　萧承煜跳下马车，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谢知遥。

　　谢知遥伤势已大致痊愈，动作仍有些缓，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拒绝，借着他的力道稳稳落地，轻声道：“多谢。”

　　萧承煜耳根微热，迅速收回手，眼神飘向别处，嘴上硬邦邦地说：“没什么。”

　　谢知遥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眼底笑意深了些许。

　　晚膳是盛大的家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萧承煜坐在谢知遥斜对面，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过去。

　　他看到谢知遥与旁边的乔子睿温和交谈，看到他与玄王萧砚舟礼貌应对，看到他与自己的父亲靖王世子萧景宸也能从容对答……

　　他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举止得体的谢家公子，仿佛西北那段生死与共、尴尬疏离的日子从未发生。

　　可萧承煜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因羞愧而不敢看他，反而看得更加专注。

　　他看到谢知遥在无人注意时，唇角会噙着一抹极淡的、真实的放松笑意；他看到他在听到某个有趣的话题时，眼角会微微弯起；他甚至看到，谢知遥的目光，偶尔也会状似无意地扫过自己所在的方向。

　　一次偶然的目光相接，萧知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避开，而是顿了顿，对他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

　　萧承煜猛地愣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酥酥麻麻的，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他刚才是在对我……？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眨眼的小动作，俊脸上慢慢爬上一抹红晕，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好像……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更不明白了。

　　但他知道，心里那股缠绕多日的烦躁和迷茫，正在被一种陌生而雀跃的情绪取代。

　　他偷偷抬眼，再次望向对面那个风光霁月的人。

　　谢知遥正微微侧头听着乔兰菁说话，侧脸线条柔和，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温润。

　　萧承煜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一点点扬了起来。

　　他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能看出来，知遥兄……好像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也没有讨厌他。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像是揣了个暖炉，烘得整个人都暖洋洋、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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