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余韵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黑色的指挥车无声地滑入车流，车窗外，城市的霓虹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车内，与车外的冰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略带暖意的空气和仪器面板发出的微弱荧光。

　　萝卜正兴奋地从前排副驾转过身，看向后座闭目养神的林岚。

　　“老大，”他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这次捞到宝了啊！那个启明，人是真不错！下午在公司，他可是豁出命去吸引火力；刚才在病房，也够坦诚。你给了他当普通人的机会，他愣是没装傻，自己把「预见」能力捅出来了。这心性，这觉悟，杠杠的！”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车厢里几乎是他一个人的声音。

　　林岚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地穿透了萝卜的兴奋：“苍狗，你觉得呢？”

　　苍狗沉默了几秒，冷峻而简短的话语在车厢里响起：“你的「认知干扰」，对他无效。”

　　这句话一出，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萝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扭头看向林岚。

　　林岚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流动的夜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不、不是吧……”萝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看向苍狗冷硬的侧脸，又回头看看林岚，咽了口唾沫，几乎是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他的初始强度，至少有 L4？？！”

　　没有人回答他。

　　指挥车内部，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车外更加密集的、敲打着钢铁车身的雨声。

　　良久，林岚的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打破了沉默。

　　“另外，他也不是坦诚，而是不得不坦诚。”

　　萝卜一脸困惑：“啊？什么意思？”

　　林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车内昏暗的顶棚上：“今天下午，我离开案发现场前动用了能力，狼人当众现身，作为官方，我们需要控制影响。所以我能力的作用很好猜，但是......能力的细节就没那么好猜了。”

　　她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点。

　　“是仅仅将下午的事件从「狼人伤人」换成「歹徒伤人」，还是会顺着意识往上延伸，将所有相关的「狼人」都换成「歹徒」？”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欣赏：“启明猜不到这个边界。所以他不敢赌。如果他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将下午的事件换成「歹徒伤人」，并且将去秩维局的报案也换成真正的歹徒。可万一......我的能力只能覆盖下午那一场事件呢？”

　　萝卜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所、所以他就选择了最安全的路，干脆主动坦白！”

　　说完，他皱了皱眉：“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招募他呢？我还以为他是真诚实呢！”

　　林岚看着萝卜，语气里带着前辈引导后辈特有的耐心，“萝卜，记住，论迹不论心。”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至于他心里是否还藏着其他秘密……那重要吗？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阴影，或许他的秘密比普通人更大一些，但只要他的行为始终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只要他的能力能为我所用，那么，这份聪明和谨慎，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难得的优点。”

　　“况且，一个能免疫我「认知干扰」的L4潜在苗子，就算他浑身是秘密，难道我们就因为他不够纯真，把他推到潜在敌人的怀抱里去吗？”

　　......

　　......

　　......

　　启明站在窗边看着下方的黑色行动指挥车驶出医院大门。

　　那一瞬间，启明感觉绷紧了一整晚的弦，应声而断。

　　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让他虚脱的绵软。

　　他回到病床旁，向后瘫倒在病床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黏在粗糙的病号服上，牵动着伤口，泛起一阵火辣辣的钝痛。

　　天花板是一片单调的空白，正好映衬着他此刻空茫的脑子。

　　他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那番弥天大谎，一字一句，圆下来的。

　　……她信了吗？

　　她好像……是信了。

　　这个念头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一道迟来的冰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激起了更深的后怕。

　　他感觉自己刚才就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此刻才终于踏上了对岸的实地。

　　只要有一个词说错，一个表情露馅，他现在躺着的，恐怕就不是这张病床，而是某个冰冷设施里的解剖台了。

　　在后怕的潮水缓慢退去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才如同水底的暗礁，慢慢显露出来。

　　特别协理员……外包……

　　他忍不住在心里重复这几个字眼，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攫住了他。

　　就在一天前，他还是个琢磨着怎么摸鱼、吐槽这个世界不够「奇幻」的普通上班族。可现在，他居然要为一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秘密部门打工了？

　　这就……算是踏进世界暗面的门槛了？

　　不能说完全没有一丝兴奋。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骨子里渴望着“非日常”。

　　那份《新世界观察日记》就是证明。

　　只是他没料到，这趟旅程的开场会如此血腥致命。

　　这不是少年漫，没有新手保护期，在这里，说死，就真的会死。

　　虽然他能复活，但那种痛苦真实不虚，而且他对这能力一无所知——次数限制？复活机制？全是谜团。必须想办法摸清楚。

　　这丝兴奋，很快就被更现实的忧虑冲淡。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下午的办公室，那个被狼人波及的女同事……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害了她。

　　他以为狼人不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但是他没想到，快递小哥被那病毒感染，理智早就处在崩塌的边缘。

　　她伤得重不重？

　　一股沉甸甸的内疚感压上心口。

　　他终究是个普通人，无法对一个因自己而受伤的无辜者完全心安理得。他希望她能得救，更希望林岚那神奇的能力，能彻底抹去她脑海中今天下午的恐怖记忆。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那太残忍了。

　　窗外，夜色沉静。

　　明天去看望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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