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化龙

　　黑暗。

　　坠落。

　　……又来了。

　　他几乎已经要忘记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如今又蛮横地找上了他。

　　粘稠的黑暗包裹着一切，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像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之后是什么呢？

　　他的思维有些迟钝。

　　对了，他会看到一面流动的巨大光幕，上面闪烁着无数看不清的字符。

　　紧接着，他会触底。

　　之后是……复活。

　　对，复活。

　　等等……

　　复活！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浑噩模糊的意识！

　　当自己触底之后，就会复活。

　　而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复活点的位置。

　　按照之前两次的经验来看，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扔到侵蚀区域之外的某个安全点去。

　　不！

　　绝对不行！

　　小雪还在那边！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出那最后的画面——小雪那半人半狼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体育馆的正中心。

　　她那副模样，也许有一定的战斗能力。

　　但那个疯子，根本就不是常理可以揣测的怪物！

　　他从始至终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后手。

　　倒不如说，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小雪。

　　不能再继续下坠了！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复活！

　　我……

　　必须回去！

　　可下坠，是这片空间里唯一且应当遵循的法则，他又如何与之对抗？

　　他甚至……没有一双可以挣扎的翅膀。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苏瑶光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看似戏谑的话——“异能，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他又想到了谭羽然的提点——“你需要把握那种感觉。”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没有翅膀……

　　那他妈的就想象出一双翅膀！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那失重下坠的势头，竟然真的奇迹般地减缓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正展开一双由纯粹意志构筑而成的无形羽翼。

　　启明奋力振翅向上！

　　然而，他刚刚向上挣扎了不到一米的距离，那股向下的拉扯力，便陡然变得浩瀚无垠，不可抗拒！

　　如同是从银河的最高处，有亿万吨星河之水倾泻而下，化作一道横贯虚空的瀑布，重重地冲刷在他的身上！

　　仅仅是一瞬间，他那想象出来的翅膀就被冲得四分五裂，他也在一声无声的惨嚎中，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向下狠狠坠去。

　　是这片空间……不允许他向上！

　　这次的下坠速度快到极致，几乎是一眨眼，那片代表着终点的巨大蓝色光幕，就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只要再向下一点点，他就会触底，然后被强制复活。

　　不！

　　绝对不行！

　　老子他妈的绝对要回去！

　　既然当鸟不行，既然你他妈的是一道瀑布，那老子……就变成鱼！

　　他妈的，游也要游回去！

　　这个念头，充满了最原始的、不讲道理的疯狂。

　　但也就是这股疯狂，让他下坠的身影，在即将触碰到光幕的最后一刻，堪堪停住。

　　换做往常，他一定会好奇地去观察那片光幕，试图从上面解读出什么信息。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的目光，对那片近在咫尺的光幕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固执地，锁定着上方那片无尽的黑暗虚无。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鲤鱼。

　　而这道无形瀑布的尽头，就是他的龙门。

　　他用尽全力，摆动着那无形的鱼尾，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执念，都化作了向上攀登的唯一动力，朝着那片无尽黑暗的源头，不顾一切地——

　　逆流而上！

　　瀑布的每一次冲刷，都像是在剥离他的灵魂。

　　那个疯子那张可憎的脸，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愤怒。

　　自己所受的酷刑，忘记了……只剩下纯粹的痛苦。

　　小雪那惊骇绝望的眼神，模糊了……只剩下守护这个纯粹的执念。

　　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上。

　　但在那被剥离得只剩下纯粹本能的灵魂深处，只有一个念头，如同亘古不变的烙印，驱动着他。

　　——向上，到终点去！

　　当他几乎失去一切，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时，他终于抵达了那无形瀑布的顶端。

　　在那里，是一道光。

　　一道横亘在无尽黑暗中的、仿佛能隔绝过去与未来的龙门。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奋力一跃！

　　在跃过那道光芒的瞬间，下方那片由无尽数据流构成的黑暗瀑布，连同那个代表着冰冷规则的蓝色界面，轰然一声，尽数崩碎，化作了漫天飞散的光点。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被剥离的记忆与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倒灌而回！

　　他想起来了。

　　我是……启明！

　　……

　　山间小院，云雾缭绕。

　　青石板上，一局黑白分明的棋盘，已至终局。

　　一个穿着朴素道袍的年轻道士，正与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对坐弈棋。

　　“啪。”

　　年轻道士微笑着，落下了一枚黑子。

　　坐在他对面的金发年轻人，正死死地盯着那已然崩盘的棋局，眉头越皱越深，最终，那张英俊的脸上几乎要摆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烦躁地一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尽数弄乱，发出一阵“哗啦”的声响。

　　“不玩了！不玩了！”他抱怨道，“跟你下棋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让了我九子，我怎么还是下不过你啊！”

　　年轻道士也不恼，只是依旧笑眯眯地，慢条斯理地，将被弄乱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捡回棋盒里。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

　　就在他捡起最后一枚白子，即将放入棋盒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竹林与云海，望向了那片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个金发年轻人也好奇地跟着望了过去，看了半天，却只看到一片空旷的蔚蓝。

　　他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凑近了些。

　　“阿临，你又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

　　体育馆内。

　　就在匕首划破启明咽喉的那一刻，神谷悠介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我……刚才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股冰冷的寒意便瞬间窜上了他的脊椎。

　　他瞬间意识到，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干扰，甚至……篡改他的意识！

　　他的脸色，第一次，不复往常的浮夸与戏谑，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

　　他立刻低下头，强迫自己的大脑进行飞速的回忆与确认。

　　我是神谷悠介，隶属高天原。

　　最近我们和普罗米修斯达成合作，在大炎境内执行任务。

　　我通过制造一场屠杀，成功将「恐惧」吸引了过来，并且完成了吸收。

　　然后，我和坦克在这里设下埋伏……

　　埋伏……

　　埋伏谁？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下埋伏……？

　　就在他陷入记忆断层的瞬间，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

　　神谷悠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俊朗挺拔的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浑身上下干净得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他认识那个人，那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

　　他看到那个男人正朝着自己挥手，脸上挂着一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你好呀。”

　　“又见面了，疯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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