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手术刀

　　翌日清晨。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在这个略显拥挤的小空间里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

　　启明站在水槽前，洗洁精的泡沫在指尖滑腻地破裂，自来水冲刷着瓷碗，发出“哗啦啦”的单调声响。

　　他的眼神有些发直，视线虽然落在手中的白瓷碗上，焦点却早已穿透了那些细腻的泡沫，飘向了昨晚的天台。

　　首先，可以排除是自己的能力突然失效了。

　　证据很简单且确凿：在他脑海的那张精神网络里，新增的两个光点正清晰地闪烁着——

　　一个是昨天去探望谭羽然所在的疗养院，另一个则是那家名为「世界的侧面」的清吧。

　　“难道是恰好到了锚点数量的上限？”

　　启明暗自沉吟。

　　不过这一点也很好验证。

　　待会儿出门随便找个以前没去过的图书馆或者公园，在那儿坐着发一小时呆。如果能成功建立新的锚点，那么这个假设就不攻自破。

　　而一旦排除了这个假设，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有——

　　那个天台有问题。

　　不仅仅是有问题那么简单，问题甚至严重到能影响到自己的空间传送能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启明手指微微一僵，回过神来。

　　手中的那只白瓷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捏成了三瓣，锋利的瓷片边缘在他的指腹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看着手中的残骸，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意外或是懊恼。

　　他只是默默关掉水龙头，将那些混杂着泡沫的碎片挑拣出来，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他举起右手，在晨光下轻轻握拳，又缓缓松开。

　　自从那天抱着神谷悠介一同从百米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之后，自己的身体，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又或许是……身体在坠落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的力量、反应速度、肌肉密度，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仿佛打破了某种人体限制。

　　但这带来的副作用就是，他的大脑还在适应这种全新规格的「数值」，导致他偶尔对力量的掌控会出现偏差。

　　刚才那个碗只是受害者之一。

　　其实就在从侵蚀中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他想洗把脸，结果随手一拧，竟然直接把水龙头旋钮给硬生生拧断了下来，搞得水柱喷了一地，费了好大劲才堵住。

　　“看来，在适应这种力量之前，得更小心一点了……”

　　启明低声自语了一句，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片，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这么捏下去，家里的碗恐怕就要不够用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不算大。早在那晚拧断水龙头之后，他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整套那种专门给有小孩子的家庭准备的、号称“摔不烂、砸不破”的食品级塑料餐具。

　　说来也有些讽刺。

　　其实原本小雪刚刚化作人形的时候，他就有认真考虑过这一点。

　　那时候的他总是担心，这只初入人世的幼崽会因为笨手笨脚而打碎碗碟，担心那些锋利的瓷片会割伤她。

　　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小雪不仅学东西极快，而且肢体协调能力好得惊人。

　　自从他教过一遍人类的餐桌礼仪和生活常识后，那个小姑娘就从未打碎过哪怕一只调羹，乖巧得不行。

　　反倒是他这个监护人，现在却沦落到了需要用幼儿防摔碗的地步。

　　启明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片，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这个防范措施，最后防的竟然是自己。

　　三两下收拾完厨房的残局，启明擦干手，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小雪，我有事出去一趟，中午可能赶不回来。”

　　房间里，小雪正趴窗台上，一脸享受的眯着眼睛晒太阳，闻言乖巧地回过头，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饿了的话，柜子里有红烧牛肉面的泡面，你自己煮一碗吃，记得加根火腿肠，别光吃面。”

　　叮嘱完后，启明这才放心地提起那袋装着碎瓷片和厨余垃圾的袋子，换上鞋，推门而出。

　　出了门，启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北的人民公园。

　　这里距离建工局那片老城区不算远，做完测试，直接过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正值周末上午，公园里很是热闹。

　　启明找了一张位于巨大榕树下的长椅坐下。

　　头顶繁茂的枝叶像是一把撑开的巨伞，将刺眼的阳光筛成斑驳的碎金，洒在他的肩头和膝盖上。

　　耳边是远处大爷大妈们练太极拳的配乐，眼前是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

　　启明默默地看着这一片岁月静好。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的心态其实一直都很咸鱼。

　　虽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有在主动尝试去各处建立锚点，但也仅此而已。那种行为更像是一种买了保险后的心理安慰。

　　毕竟在穿越之前，他只是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社畜。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家破人亡的变故，也没遭受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磨难。

　　读书，高考，大学，工作，按部就班，平平淡淡。

　　哪怕穿越之后，他虽然对传说中的魔法与异能抱有一丝叶公好龙般的期待，但当他真的卷入李建国事件，被招入万事屋之后，他又享受起了平静的生活。

　　拿着远超常人的薪水，工作轻松自由。

　　虽然经常吐槽，但诗怀雅，谭羽然他们的确也都是很有意思的同事。

　　闲暇时，他甚至规划过，要不要将穿越前不得不放弃的爱好重新捡起来——大学时期他是乐队的吉他手，可惜工作后实在没精力玩乐队了，不过偶尔得闲，他还是会安静地弹上一两首。

　　之前他唯一的焦虑，大概就是担心小雪的身份暴露。

　　只要守住这个秘密，就这样在日常中稍微掺杂一丝异常地过下去，其实也挺美好的。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天在车上，他对明素心说，想要变强是因为被神谷悠介找上门，感受到了威胁。这固然是实话，但并不是全部的实话。

　　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战栗的原因，是在那个神秘的数据空间时，他所惊鸿一瞥的那个可怕现实——

　　这个世界，似乎正在死去。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臆想，或者某种末日论者的陈词滥调。

　　但他就是深信不疑。

　　那种感觉，并不像是通过逻辑推理得出的结论，而更像是一种被深深植入骨髓的……本能。

　　仿佛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他终于回想起了这一点。

　　“如果这艘船注定要沉，”启明看着远处那个正在放风筝的小孩，在心底喃喃自语，“那么仅仅躲在船舱里享受最后的安逸，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活着。

　　他想要知道，为什么会有侵蚀？

　　昆仑到底在守护什么？

　　那个把自己带来的神秘存在，又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棋盘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一手握着能够无限重来的不死权能，一手掌握着能强制抹除他人异能的否定之力。

　　这种近乎作弊的配置，太豪华，也太刻意了。

　　他绝不相信这是什么命运馈赠给天命之子的救世勋章，更不相信这是廉价爽文里毫无逻辑的主角光环。

　　在这个正在死去的世界上，这种针对性极强的力量组合，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让他来享受人生的，倒更像是一把被精心打磨过、专门用来切除某种特定病灶的……手术刀。

　　他必须主动地去推开那些门，去触碰那些被掩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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