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沉默

　　当那股萦绕在萧荆周身、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缓缓退去时，贺云屹那始终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

　　他知道，自己这场豪赌，最关键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他用自己最彻底的坦诚，敲开了这个少女那紧锁的心门，为双方接下来的沟通，创造了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信任。

　　他以为，接下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毕竟，他已经将国家大义、军民合作的道理，都摆在了台面上。

　　作为一个烈士的遗孤，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华夏儿女，面对一伙穷凶极恶的、威胁到国家安全的军火走私贩，她没有理由拒绝。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接受对方那充满了激动与认同的、表决心的准备。

　　然而——

　　萧荆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听完了他那番，足以让任何一个热血青年都为之慷慨激昂的陈述之后。

　　她并没有像贺云屹预想的那样，立刻表现出任何的激动、认同，或者同仇敌忾。

　　她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陷入了一种漫长的、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

　　屋子里，只剩下那盏小小的煤油灯里，那豆苗般的火苗，在偶尔发出的轻微的“毕剥”声。

　　以及两人那同样被压抑到最低的呼吸声。

　　贺云屹没有催促。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沐浴在昏暗灯光下的少女。

　　那昏黄的、跳跃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让她那张本就瘦削而又充满了神秘感的脸，显得更加的让人难以捉摸。

　　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真实表情。

　　也猜不透，她那颗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只能看到，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吓人的眸子里。

　　正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一丝了然。证明她已经完全理解了，当前局势的严重性。

　　也有一丝戒备。证明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那番坦诚的表白，就彻底地放下所有的防备。

　　但更多的是一种，贺云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到过的一种东西。

　　一种近乎于绝对理智的……计算。

　　是的。

　　就是，计算。

　　她就像一台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

　　正在将贺云屹刚才所提供的所有信息，进行着高速的分析、拆解、与重组。

　　她在权衡。

　　权衡这件事背后的所有利弊。

　　权衡与自己合作，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与她可能得到的收益。

　　她也在回忆。回忆自己那个早已被血与火所彻底摧毁的末世世界。回忆那个世界里，那些因为一念之差的“善意”，而最终惨死在同伴背刺下的无数亡魂。

　　信任？

　　合作？

　　家国大义？

　　这些美好的词汇，在她那个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

　　早已被证明了是最可笑、也最致命的毒药。

　　她真的可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吗？

　　她真的可以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这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所谓“国家”吗？

　　她的沉默，让帐篷里那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又紧张了起来。

　　贺云屹那颗刚刚才放下去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悬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他用自己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和道德标准。

　　去衡量一个很可能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狼”。

　　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

　　而这种傲慢。

　　很可能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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