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求情

　　然而，店门一开，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街道晨曦，而是一个他绝不想见到的人——王承绪。

　　只见王承绪一身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未曾更换，发冠微斜，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与狼狈。

　　他似乎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而来，此刻正站在店门口，身形甚至因急切和虚弱而微微晃了一下。

　　姚小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警惕和敌意，他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充满敌意地瞪着王承绪，觉得他家从上到下都没一个好人！

　　王承绪此刻却完全顾不上仪态，也顾不上姚小星的眼神。

　　他本来因为得知鄞县关于季知棠的谣言而心急如焚，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务，日夜兼程赶来，想看看能否帮上忙，或者至少表明立场。

　　没想到刚踏入鄞县地界，留守此地的王家下人便慌慌张张地找来，告知他母亲章氏已被衙役抓走的消息。

　　了解完前因后果，王承绪对母亲愚蠢又恶毒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羞愧，但血脉亲情以及“孝道”二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那是他的生母！他再气再恨，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受那牢狱之辱。

　　他几乎是舔着脸，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到季家速食店门口。

　　看到姚小星开门，他连寒暄客套都省了，用沙哑得几乎破音的声音急切地问道：“季娘子在吗？王某有十万火急之事，恳请一见！”说着，竟对着一个半大孩子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姚小星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慌忙侧身避开，却依旧张开手臂挡在门口，不肯让他进。

　　店内的季家人听到门口的动静，都走了出来。

　　季知棠看到门口形容狼狈、一脸焦灼的王承绪，本能地想起他母亲章氏那日的傲慢恶毒和这些天自己承受的委屈与非议，心瞬间冷硬下来，态度变得冰冷而强硬：“王老板，你我之间，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谈的。令堂所作所为，人证物证俱在，自有公堂论断。请回吧。”

　　王承绪看到季知棠冰冷的神色，心中更是苦涩。

　　他上前一步，无视了姚小星的阻挡，对着季知棠，语气充满了羞愧与坦诚：“季娘子！家母糊涂昏聩，猪油蒙了心，做出此等恶事，王某……王某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我代她向你赔罪！”他再次深深作揖，久久未起。

　　直起身后，他脸上满是身为人子的痛苦与两难，声音哽咽：“我知道，她大错特错，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我绝非为她开脱！可是……季娘子，她终究是我生母……养育之恩大于天……我无法眼睁睁看她……看她受那杖责囚禁之苦……我……”他声音沙哑，几乎说不下去，眼圈微微泛红。

　　季知棠心中并非毫无触动，王承绪此刻的痛苦不似作伪，她也知此事大概率与他无关。

　　但一想到后果，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晰而冷静地分析道：“王老板，我理解你的为难。但你可曾想过，若我此刻就此罢手，外人会如何看我？是否会觉得我季家软弱可欺，觉得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令堂经此一事，若未得到应有的教训，又会否觉得此计得逞，日后变本加厉？”

　　这时，一旁的何氏看着王承绪这般狼狈哀求的模样，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轻轻扯了扯季知棠的衣袖，小声劝道：“棠姐儿，要不……我看王老板也是真心的……他母亲若真被判刑，怕是……”

　　但她随即又想起女儿受的委屈，连忙补充强调，“但是！必须得让她们当众道歉，洗刷你的清白才行！”

　　而年纪虽小的季知舟，却冷静理智很多，皱紧了眉头，他上前一步，站在姐姐身侧，眼神戒备地看着王承绪，提醒何氏：“母亲觉得他真心，可这‘真心’，是被形势所逼，还是发自肺腑？王公子为人子的一片孝心令人动容，但若只因你一番恳求，便让我阿姐担下这‘原谅’之名——那先前她受的污蔑、我季家蒙的冤屈，又该由谁来担？”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如磐石：

　　“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这不是心硬，而是天理。”

　　王承绪听到季知舟的话，脸上血色又褪去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空口白牙的求情毫无用处。他努力稳住心神，拿出早已想好的、实实在在的诚意和解决方案：

　　“季娘子，季夫人，小公子，王某绝非空口求情！”他语速加快，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

　　“我愿在此承诺：第一，由我们王家出钱，在县城所有布告栏张贴正式的道歉声明，白纸黑字详细说明是我母亲章氏因私怨造谣诽谤，季娘子清白无辜，所有谣言皆属污蔑！

　　第二，我愿意赔偿季家这些天因谣言造成的所有营业额损失，按生意最好时的日均利润双倍计算！

　　第三，我向你们保证，事后一定会严格约束母亲，立刻将她送回明州府老宅，派人严加看管，绝不再让她有机会打扰季家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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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日后季家所需一切香料，我王记药铺只按成本价供应，绝不加一分一厘，作为对季家的长期补偿！”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季知棠：“我知道这些都无法完全弥补对季娘子造成的伤害。无论季娘子今日是否原谅，我王家都会给出这些交代，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王某今日恳求，并非想逃避责任，只是……只是恳请季娘子，能看在……看在你我往日尚有几分交情的份上，能给她一个机会，在公堂之上，能否……能否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哪怕用重金赎刑，我也愿意！”他最后的话语几乎带着哀恳。

　　公审的时辰将近，县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嗡嗡的议论声隐隐传来。季知棠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就在气氛凝滞，季知棠眉头紧锁，内心激烈斗争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遵循本心即可。”

　　众人回头，只见周彦辰不知何时已来到店外。他穿着一身官服，更显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显然是放心不下，提前过来想与季知棠一同前往县衙，却没料到撞见了王承绪求情的一幕。

　　他并未看王承绪，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季知棠，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无论你作何决定，是基于情理原谅，还是坚持法理公办，皆可。不必有负担。自有我，为你主持公道。”

　　他的话既给了季知棠最大的支持，尊重她的选择，也无形中施加了压力——无论她怎么选，后果他都能担着，但她必须自己拿主意。

　　周彦辰的出现和话语，像一枚定海神针，让季知棠纷乱的心绪忽然安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看向满脸焦急期盼的王承绪，又掠过身边神色各异的家人。

　　片刻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好，王老板，我接受你的诚意，但需再加两条。”

　　王承绪立刻躬身：“季娘子请讲，王某无不听从。”

　　“第一，”季知棠条理分明地说道，“王记药铺对我季家，不止是香料，凡铺内所售一切药材、货品，均按成本价供应。此诺不仅限于如今的季家速食店，亦涵盖我季家现在及将来开设的所有分号。”

　　“第二，方才所言所有条款，包括道歉方式、赔偿数额、约束令堂、以及货品供应之承诺，均需白纸黑字，落于契书之上，由你我双方签字画押，加盖商铺印鉴。如此，彼此安心。”

　　她稍作停顿，语气转为不容置疑：“此外，原有的三项承诺仍需履行——道歉声明今日张贴，内容由我过目；赔偿金额按我核算；令堂必须在公堂之上，当着知县与百姓之面，亲口认错道歉。只要这些条件悉数达成，我自会向知县陈情，允以罚银代刑。”

　　她这么做，既彻底挽回了名声与经济损失，获得了长远实惠，展现了气度，也让王家欠下大人情。更重要的是，通过契书掌握了完全主动权，杜绝后患。这是她能想到的，在当下最周全、对自家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王承绪闻言，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应当如此！多谢季娘子宽宏！一切条件，尽依季娘子！王某即刻安排人手拟定契书，绝无半分迟疑！”

　　他当即唤来随从，吩咐取来纸笔墨砚。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式两份的契书便已拟好。王承绪亲自执笔，将道歉方式、赔偿数额、约束章氏、货品供应等各项条款清清楚楚地列于纸上。

　　“季娘子请看，”他将契书递到季知棠面前，“若有不当之处，但请指正。”

　　季知棠仔细审阅，见条款与方才商议的完全一致，特别是注明了“王记药铺所有货品对季家各店均以成本价供应”，这才颔首：“无误。”

　　二人当即在契书上签字画押，又各自取出商铺印鉴，端端正正地盖了上去。契书一成，王承绪明显松了口气，郑重地将其中一份交给季知棠：“季娘子宽宏，王某铭记于心。”

　　“走吧，”季知棠将契书收好，神色平静，“该去县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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