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婚书

　　一些人见季知舟这条路走不通，便又将主意打到了季知棠身上。这几日，竟也有不少媒人登门，意图为她说亲。这与季知舟考中童生之前的情形，可谓天壤之别。

　　从前在媒人眼中，季知棠纵然能干，终究是个抛头露面的商户女，亲事上难免高不成低不就。可如今弟弟有了功名，眼看前途无量，她这个姐姐立时变得“性子好、长得好、有脑子、会挣钱”，成了香饽饽。

　　何氏面对这些为女儿说亲的媒人，心情更是复杂。初时或许还有几分为人母的欣喜，但细细打听下来，对方不是条件尚可却是续弦的鳏夫，便是大户人家想纳她做妾室的，再好些的，也是年纪比季知棠还小、明显是看中季家潜力的商户子弟。

　　这些，何氏一个都看不上，觉得根本配不上自己如今越发能干出色的女儿。

　　这日，何氏正在堂屋做着针线，忽闻院门声响。何氏开门一看，不由怔住——只见周老夫人亲自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位衣着体面的媒人，另有两位仆人安静立于后方，手中捧着几样精心备下的礼。

　　只见他们手中捧着两匹素雅润泽的细棉布、一封装帧雅致的糖品、一壶泥封黄酒，另有一盒时令点心与一束带着晨露的新鲜荷花。虽不显豪奢，却样样周到，透着郑重的心意。

　　何氏忙将人迎进堂屋，奉上清茶，心头却忍不住怦怦直跳：这般郑重其事的拜访，又带着这些礼，这布、糖、黄酒这可是鄞县说亲纳采必不可少的礼……莫不是……可周家这样的门第，怎会……

　　媒人见她神色，含笑抿了口茶，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季夫人，今日老身随周老夫人同来，是为着一桩天大的喜事。”她微微倾身，声音清晰而郑重，“是受周老夫人所托，为县尉周彦辰周大人，向府上知棠娘子提亲。”

　　“啪嗒”一声，何氏手中的茶盖滑落在桌上。她猛地抬头，看看含笑不语的周老夫人，又看向一脸诚恳的媒人，声音都打了颤：“您、您是说……周彦辰周大人？要求娶我家棠姐儿？”

　　“正是。”周老夫人这时才温声接话，目光柔和，“棠丫头聪慧明理，我心仪已久。若季夫人不弃，愿结两家之好。”

　　何氏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先前那点疑虑早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烟消云散。她望着满院流光溢彩的聘礼，之前的疲惫和烦躁瞬间被这巨大的、意想不到的惊喜所取代。

　　周彦辰？那个年纪轻轻便已是武进士出身、相貌堂堂、为人正直、屡次帮助季家的周县尉？他……他竟然来向棠姐儿提亲了？

　　何氏心中的惊涛骇浪，季知棠此刻并不知晓。她正在饮子店里，手脚麻利地调制着一位客人点的“茉莉绿茶”，心思却有些飘远。

　　这几日家中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虽知母亲和弟弟都会尊重她的意愿，但那份喧嚣与审视，依旧让她感到些许疲惫与无奈。

　　而周彦辰那边，心情更是复杂。他冷眼看着那些不断踏入季家门槛的媒人，虽深知季知棠心志坚定，绝非任人摆布之人，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时不时扎他一下。

　　万一……万一来了个何氏觉得万分妥帖的“好儿郎”，万一棠姐儿为了家庭考量稍有迟疑……他不敢深想。那种无法光明正大宣示主权、只能在一旁隐忍窥视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

　　昨日，暮色渐沉，季知棠依约来到城中一家清雅的茶楼。小二引她上了二楼的雅间，推开门，便见周彦辰临窗而坐。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深青常服衬得人身姿清挺。见季知棠进来，他起身相迎，动作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茶香袅袅中，周彦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轻轻推至她面前。

　　“这是什么？”季知棠有些疑惑地接过。

　　“我的私产。”周彦辰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示弱的坦诚，“县郊有一处小田庄，年出息不算多，但够稳妥。鄞县城内还有两间铺面，目前租赁着。此外便是这些年的俸禄积蓄，都在这里列明了。”

　　季知棠翻看着册子上清晰列出的田产、铺面、银钱数目，心中震动。在这个时代，男子的私产，尤其是像周彦辰这样有官身之人的家底，通常是绝不会轻易示于未过门的女子面前的。他此举，无异于将所有的底牌和信任，都交到了她手上。

　　“你……这是何意？”她抬起眼，望入他那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周彦辰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郑重而恳切：“知棠，我知你志不在此，亦不愿受束缚。但我……不想再等了。近日上门提亲之人甚多，我心中难安。”

　　他顿了顿，像是克服了某种障碍，声音更沉了几分，“我想请伯母应允，让官媒上门，光明正大地提亲。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季知棠，是我周彦辰认定之人。这些……虽不算豪富，但足以保证你日后生活无忧，亦可随你心意经营铺子，我绝不干涉。”

　　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确定，目光紧锁着她的反应：“你……可愿意？”

　　季知棠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认真与期盼，心中那点因连日来说亲带来的烦闷，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知晓他的顾虑，也明白他此举背后那份笨拙又真诚的心意。他并非要以财势压人，而是想给她最大的安全感与选择权。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楼下的隐约人声。季知棠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觉得连日来的烦闷都散在了这氤氲茶香里。

　　她指尖轻抚过册子粗糙的纸页，终是抬起头，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好。”

　　一个字，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周彦辰眉间所有的褶皱。他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于是，便有了官媒登门的那一幕。

　　当何氏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强压着狂喜，小心翼翼地向女儿转述了周家的提亲之意时，她的反应并未如周彦辰担忧的那般独断。即便周彦辰条件如此出众，她对女儿的疼爱和尊重已然超越了世俗的衡量。

　　她如同张翠翠询问徐阿妹一般，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问季知棠：“棠儿，周家托媒人来了，说的是周彦辰周大人……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季知棠面对母亲，坦然自若，没有丝毫小女儿的扭捏。她拉着何氏的手，语气平和而坚定：“娘，周大人的心意，女儿知晓。他为人正直，多次相助我家，女儿……是愿意的。”

　　何氏闻言，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好，好！娘这就去回复媒人！”

　　“不过，”季知棠话锋一转，补充道，“亲事可以定下，但婚期不必着急。饮子店刚起步，酱园也需人看顾，弟弟的学业更是关键。一切，还需从长计议，稳妥为好。”

　　何氏此刻已是满心欢喜，只要女儿愿意，什么都好说，连忙应下：“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都依你！”

　　得了季家明确的答复，周家那边的流程便走得极快。双方很快交换了庚帖，由周家依礼请了“阴阳先生”合算八字。这一步，无论是对笃信自身力量的周彦辰，还是灵魂来自现代的季知棠而言，都不过是个必要的过场，结果自然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

　　紧接着，周家备下了丰厚的“定礼”，除了常规的绸缎、首饰、礼饼等，周彦辰还特意添了几样雅致而不显奢靡的文房用品和一套精致的瓷器，显然是用了心思，既符合礼制，又照顾到了季家的实际情况和季知棠的喜好。由那官媒领着，热热闹闹地送到了季家。

　　定礼一收，婚约便正式确立。从此，季知棠与周彦辰之名便联系在一起，双方不得再与他人议亲。

　　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婚书，周彦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原处。他站在县衙后院的梧桐树下，望着枝叶间洒落的细碎阳光，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心中那份躁动不安被一种充盈的踏实感所取代。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向她，无需再寻任何借口，也不必再担忧那些纷至沓来的觊觎目光。他的知棠，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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