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将计就计

　　季家几人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昨夜的商议与警惕如同绷紧的弦，时刻萦绕在心头。午市一如既往地忙碌，人声鼎沸，锅气蒸腾，直到未时已过，客人才渐渐稀疏下来。铺子里只剩下三两桌熟客还在悠闲地喝着最后一点汤水，姚小星和何氏开始着手收拾狼藉的杯盘。

　　就在这略显松懈的当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季家速食店的门口。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童，身量尚未长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沾着泥点的脚踝。

　　她的小脸脏兮兮的，头发枯黄，随意地挽了个揪，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一双大眼睛本该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怯懦与惶惑，像只受惊的小鹿。她怯生生地挎着一个比她的身子小不了多少的旧竹篮，篮子用一块灰扑扑的布盖得严严实实。

　　她在门口踟蹰不前，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偷偷朝店里张望，那副可怜无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正在柜台后低头核对今日账目的季知棠，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身影。她的心猛地一沉，昨夜与小元的对话瞬间浮上心头。她面上不动声色，算盘珠子依旧拨得噼啪响，目光却悄然抬起，飞速地扫过女童，随即若无意般投向街面。

　　果然！在不远处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后面，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正是张老汉那个本该在乡下老家“反省”的妻子王氏！她躲躲藏藏，却又忍不住关切地看向店门口的女童，那副情态，分明是在幕后操纵提线木偶！

　　季知棠心下顿时冷笑一声，果然来了！沉住气，按计划行事。她指尖微顿，随即状若自然地继续拨弄算珠，却给正在一旁认真擦拭桌面的小妹季知蘅递去了一个极快、极轻微的眼色——这是他们昨夜一家人反复商量确认的暗号。

　　季知蘅人小鬼大，机灵剔透，立刻心领神会。她放下抹布，装作玩心大起的样子，蹦蹦跳跳地朝着后院跑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任谁看了都以为小丫头是干完活跑去后院玩耍了。

　　然而一穿过通往后院的门帘，她脸上的天真烂漫瞬间收起，小腿迈得飞快，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后门溜了出去，认准了县衙的方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跑去寻王虎报信。

　　这边店内，那挎着篮子的小女童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挪进店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店……店家……行行好，买点蘑菇吧……我，我娘病了，咳得厉害，没钱抓药……这，这是我天没亮就上山采的，新……新鲜着呢……”

　　说着，她哆哆嗦嗦地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正是小元描述的那两种蘑菇！灰白浅褐的菌杆，灰褐色的伞盖，一些伞盖上有着细微难辨的深色花纹或斑点，另一些则相对干净，它们此刻被刻意混合在一起，装在篮子里。

　　季知棠假装被那蘑菇吓了一跳，害怕地后退一步，皱着眉头，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店里尚未离开的零星客人和门外经过的街坊听到：“哎呀！小姑娘，这山里的野蘑菇可不能乱采乱卖！好多都是有毒的，样子还长得差不多，认错了可是要出人命的！我们这是吃食店，要对客人负责，可不敢乱买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那小女童一听，立刻急了，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道：“店家，您放心！这蘑菇没毒！真的！我们村里人年年都吃这个！味道鲜得很！您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做给您看！我吃给您看！求求您了，买一点吧，我等着钱给我娘抓药……”她的话语逻辑清晰，情绪饱满，将一个走投无路又急于证明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季知棠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露出犹豫和同情之色，仿佛被女童的孝心和眼泪打动，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唉，看你也是个孝顺的可怜孩子……罢了，你进来吧，后厨灶火还没全熄。你就用那余火做一点，自己尝尝。若真没事……我便买下你一些蘑菇，也算帮你尽份心。”

　　那女童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忙不迭地跟着季知棠进了后厨。何氏正忐忑不安地等在厨房，见到女童和那篮子蘑菇，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女童手脚异常麻利地捡出那些没有斑点的无毒蘑菇，仔细清洗了——这一步更是让季知棠确信她深知内情——然后简单地用灶上温着的开水焯烫了一下，捞出后拌了点细盐，就当着季知棠和何氏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吃完还主动张开嘴，示意自己已经咽下：“您看，没事的！鲜着呢！一点事都没有！”

　　季知棠冷眼看着她这番娴熟的表演，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发冷。

　　面上却是一副终于被彻底说服、放下心来的样子，点了点头，语气温和：“看来确实没问题，是我多虑了。好吧，看你也不容易，你这一篮子蘑菇，我都要了。希望你娘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她按照甚至略高于市价的价格付了钱，还额外多给了几文“抓药钱”。

　　那女童接过沉甸甸的铜钱，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连声道谢后，挎着空篮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出门前，她的目光极快、极不易察觉地扫过街角王氏刚才藏身的方向，得到某个暗示后，迅速低头混入人流。而那边的王氏，也早已像耗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季知棠站在店门口，冷眼看着她们完成这出蹩脚却恶毒的双簧，眼神锐利如刀。

　　没过太久，后门便传来了动静。季知蘅拉着王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丫头一路狂奔，小脸跑得通红，额上全是汗珠，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阿姐！阿姐！我把王虎哥哥找来了！”

　　一路上，她早已叽叽喳喳、却条理清晰地把家里来了个可疑卖蘑菇女童以及看到王氏鬼祟身影的事，飞快地告诉了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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