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霜阁暗涌

　　暮色如血，将黑风集杂乱无章的屋檐涂抹成一片暗沉的赭石色。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交错的黑瓦，在坑洼不平的青石路面上投下最后一片斑驳的光影。白日里深入荒野采矿、猎妖的修士们陆续归来，集市迎来一日中最喧嚣的时辰。各种嘈杂的声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灵兽的低吼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汗水和劣质灵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黑风集独有的黄昏画卷。

　　天衍宗设在集市边缘的简易丹台前，此刻已排起了长队。散修们大多风尘仆仆，裹着沾满泥渍的粗麻斗篷，脸上带着常年与天争命留下的疲惫与警惕。他们的目光，却都灼热地聚焦在丹台后那几个看似朴素的玉瓶上。瓶中丹药，是他们次日能否从荒野活着回来的保障之一。

　　李丫头轻轻呼出一口气，额角沁出的细汗在傍晚微凉的风中带来一丝清爽。她刚将一瓶凝血丹递给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凶悍的散修，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小袋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矿石。她的指尖在矿石粗糙的表面快速划过，敏锐地感知着其中蕴含的微弱但纯净的火系灵力。

　　“赤铁矿，成色中等，杂质约占两成。”她的声音清脆而平稳，在这片嘈杂中异常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可换一瓶凝神丹。”

　　刀疤散修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小心地收好那个浅蓝色的玉瓶，像是捧着救命稻草，转身迅速没入了熙攘的人流。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让附近几人下意识屏息的骚动。并非喧哗，而是一种因某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存在”出现而产生的、本能般的压抑感。一个身着青灰色劲装、举止干练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队伍末尾。他面容干净，步履沉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佩着的一柄短剑——剑鞘材质非凡，隐约可见精致的霜花纹路，即便在昏黄的光线下，也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轮到他时，年轻人并未多言，只是默不作声地将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的矿石，平稳地放置在李丫头面前的青石台面上。那矿石表面布满了细密而繁复的冰晶状纹路，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折射出一种非自然的、冷冽的光泽。

　　“玄冰铁？”李丫头心中骤然一紧。这种二阶炼器材料极为罕见，因其蕴含极寒气息且结构特殊，开采和初炼难度极高，通常只掌握在青霜阁核心炼器师手中，极少在外流通。她面上不动声色，克制着内心的波澜，伸出指尖，轻轻触向冰凉的矿石表面。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针扎般锐利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指尖经络疾速蔓延，激得她手臂微微一颤，险些运转灵力相抗。她强行压下本能反应，默运心法，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自丹田升起，悄然抵御着那股入侵的寒气，但指尖仍故意流露出些许颤抖，显出一副“勉强承受”的模样。

　　几乎在同一时刻，星陨灵境深处，寂静的石室内，叶辰的意识扫过系统界面，数据如流水般飞速刷新：

　　【材料鉴定：玄冰铁（二阶），纯度78%，附“寒髓淬炼”痕迹，极寒气息活性化...】

　　【矿物成分光谱分析：与青霜阁制式兵器核心材料成分吻合度92%...】

　　【行为模式逻辑推演：目标人物气息凝练沉稳，步伐节奏隐含军伍特征，疑似青霜阁精锐...此次接触带有明确试探意图，风险评估：中级...】

　　【策略建议：谨慎接纳，避免直接冲突，静观其变，收集更多行为数据...】

　　“叩…叩叩…” 一阵独特而有节奏的敲击声，自那扇紧闭的石门后清晰地传来，轻重缓急间，传递着明确的指示。

　　李丫头心领神会。她将那块依旧散发着寒意的玄冰铁收起，却从柜台下取出了五瓶凝神丹，整齐地推到年轻人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天衍宗近日正缺此类稀有矿材，用以磨练新弟子手艺。这块玄冰铁，品质上乘，值五瓶凝神丹。若是阁下日后还有稳定渠道获取此类材料，价格……可以再议。”

　　年轻人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不仅爽快收下这明显是“试探”的物品，还主动抬价，表现出长期收购的意向。他迅速收敛情绪，利落地将五瓶丹药收入怀中，动作干净利落，微微颔首：“多谢。此话，我一定带到。”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步伐比来时略显急促，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与人流之中。

　　待那年轻人的身影彻底不见，李丫头脸上维持的平静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凝重。她立刻拿起那块玄冰铁，指尖传来的寒意比刚才更加清晰刺骨——这绝非普通的、刚从矿脉中采出的玄冰铁原矿，其中蕴含的极寒气息活跃而凝聚，分明是经过特殊秘法处理过的“样品”。她没有丝毫耽搁，拿起矿石，快步走向灵境深处的器堂，夕阳将她匆匆的背影拉得很长。

　　与此同时，在黑风集最中央、完全由珍稀的寒冰玄石砌成的森严堡垒——“霜凝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殿内寒气刺骨，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霜，四壁由玄冰雕琢而成，镶嵌着的夜明珠散发出冷冽的光辉，将大殿映照得一片清冷。青霜阁主赵千壑，一袭玄色暗云纹锦袍，衬得他鬓角微霜的面容更显冷峻，正端坐于主位之上，听着下方单膝跪地的执事赵坤的详细汇报。

　　“……阁主，情况便是如此。”赵坤的声音在空旷而寒冷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天衍宗不仅全数收下了玄冰铁，未露丝毫怯意，反而主动抬价，多给了两瓶丹药，言辞间似有长期交易之意。我们的人潜伏在侧，观察到丹药交付后，他们的器堂区域很快便亮起灯火，灵力波动持续至深夜，确实在尝试处理这块材料。”

　　赵千壑沉默片刻，并未立刻回应，他修长的手指在冰玉雕成的座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缓缓起身，玄色袍角在寒气中无声拂动，踱步至那面巨大的、由整块冰晶打磨而成的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初上、如同蛰伏巨兽般喧嚣渐起的黑风集。窗外集市的热闹与生机，与殿内这片死寂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血月教的人，”赵千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仿佛连空气中的寒意都为之凝滞，“最近在黑瘴潭边的活动，越来越不安分了。据三日前暗桩回报，他们的一位长老，‘血手’屠刚，已亲自现身潭边。对我们控制的几处关键矿脉……其觊觎之心，已昭然若揭。”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射向垂首待命的赵坤：“在这个敏感当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底细不明的天衍宗，既能炼制出让散修追捧的优质丹药，又能接下我们这带着修为试探意味的‘敲门砖’……赵坤，你觉得，我们是该继续原先的压制策略，还是……换个方式？”

　　赵坤低头沉思片刻，字斟句酌地谨慎答道：“回阁主，属下愚见。在天衍宗真实意图与背后实力未彻底明朗之前，尤其是面对血月教此番明显加压的态势下，继续贸然强硬打压，恐非上策。若其背后真有硬茬，我方难免损耗，徒让血月教坐收渔利。当前首要，仍是应对血月教的威胁。”

　　“不错。”赵千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难以捉摸的弧度，“既然他们表现出对炼器材料的渴求，而我们眼下，又确实急需储备更多丹药以应对不测。传令下去：暂停一切明面上的打压与直接冲突。明日……从乙字库房，调一批‘特意’处理过的、杂质较多的寒铁矿过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又能从这些‘石头’里，看出多少东西。”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赵坤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了这片寒气森严的大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内外的喧嚣与寂静再次隔绝。赵千壑独自立于冰晶窗前，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集市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属于天衍宗的角落，眼中神色变幻，难以揣度。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集市西角一栋不起眼的茶楼二层，一个戴着宽大斗笠、完全遮住面容的身影，正凭窗而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温热的茶杯。当他的目光掠过霜凝殿方向，又扫过集市边缘那点微光（天衍宗丹台）时，斗笠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玩味：

　　“投石问路……这潭水，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茶盏被轻轻放下，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斗笠人起身，衣袂拂过木楼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然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第八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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