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渡口的老船桨认水性

　　柳叶河的渡口旁，斜靠着支老船桨。桨杆是老梨木的，被手磨得发亮，桨叶边缘薄得像刀片，是摆渡人老秦头传了四代的物件。这船桨怪得很——你要是心诚，划船时轻得像片柳叶，再大的浪头都能稳稳避开；你要是偷懒耍滑，它沉得像块铁疙瘩，还专往礁石上撞。

　　守着船桨的是老秦头的闺女，大伙儿喊她桨丫头。她的手掌心全是茧子，是常年握桨磨的，每天天不亮就扛着船桨去渡口，说桨杆响是在跟她道早安。她有个儿子叫浪娃，八岁，光脚丫总沾着河泥，最爱抱着船桨当马骑，说桨叶拍水的声音是河神在唱歌。

　　河对岸有个船老板叫王肥子，总惦记着这船桨。他听说老船桨划过的水路没暗礁，好几次想借去试试新船，都被浪娃用竹篙赶跑了，嘴里喊：想借船桨耍花样，浪头会掀你船！

　　开春那会儿，河水涨了，摆渡的价钱也该涨两文。王肥子心眼活，不仅涨价，还故意把船划得慢吞吞，说水大流急，得稳当。有个赶集的大娘急着过河，掏了钱还被王肥子催：再加点，给你划快点。大娘气得直跺脚：你这是抢钱啊！

　　浪娃蹲在渡口的石头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王肥子来借桨丫头的蓑衣，故意把船桨往他船边一靠。他刚想说还是秦家丫头实诚，突然叫了一声——船桨不知咋的往礁石上一撞，溅起的水花正好打在他脸上，还把船帮撞出个小豁口。王肥子的脸腾地红了，撑着船就走，浪娃抱着船桨偷笑，桨叶地拍了下水面，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王肥子的船就没人坐了。过河的都说：还是等桨丫头吧，价钱公道，船还稳当。有人问桨丫头：水大难划，你咋不涨价？她擦着船桨说：这老伙计说了，渡口是活路，不是摇钱树。

　　入夏时，连下了三天暴雨，河面上漂着不少杂物，有艘货船被树杈撞破了，眼看要沉。王肥子的船就在附近，却假装没看见，掉头往回划。桨丫头看着急，扛起老船桨跳上自家小船，说这船桨认水路。

　　怪得很，她的小船在浪里像片叶子，船桨指哪走哪，避开了所有暗礁和杂物，顺利靠上货船，把人都救了上来。王肥子看得直咋舌，也想学着往出事地点划，却被浪头打偏了方向，差点撞到礁石上。浪娃笑得直拍石头：王叔，你那船不认你！

　　王肥子红着脸来道谢，桨丫头摆摆手：都是坐船的，该帮。他回去后，让人给渡口修了个新码头，说：丫头，以后上下船方便点。

　　秋天收河鲜时，桨丫头突然得了风寒，烧得直说胡话。郎中说是常年在水上受了凉，得用老红糖炖生姜。浪娃急得直掉泪，王肥子提着两斤新捞的河虾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镇上见过好药，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浪娃抱着船桨，用布擦桨杆上的水锈：船桨船桨，救救娘吧，我以后天天给你上油，不让你开裂。眼泪掉在桨叶上，顺着纹路流进木缝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桨杆的裂缝里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老红糖，还带着股梨木的香味。

　　王肥子一看就咋舌：这是陈年红糖！能驱寒！他自告奋勇陪着浪娃去镇上，把河鲜卖了，买回了退烧药。桨丫头喝了红糖姜茶，烧竟慢慢退了，又能扛着船桨去渡口了。

　　这事过后，老船桨成了柳叶河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船桨划回娘家，说能顺顺当当；谁家盖新房，用船桨的木屑混在泥里，说能防潮。王肥子也改了性子，不再乱涨价，还总来帮桨丫头修船，说：这船桨比账本明白，糊弄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后来桨丫头在渡口摆渡到八十七岁，临终前把船桨交给了浪娃。他成了新的摆渡人，娶了个会织渔网的姑娘，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走路，就爱拖着小船桨在河边跑，哗啦哗啦划着水，老船桨也跟着在水里响，像是在跟他对歌。

　　如今那支老船桨还斜靠在柳叶河的渡口旁，桨杆被摩挲得越发温润，桨叶虽有豁口，却更显精神。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船桨的来历，浪娃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这河水，看着平常，却认人心，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顺水路；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找点浪头瞧瞧？

　　王肥子后来把船卖了，在渡口开了家茶馆，柜台上总摆着个小船桨模型，谁来喝茶都要讲段船桨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船桨，能劈开浪，也能稳得住，才能行得远。

　　风一吹，河面的水波响，船桨偶尔被风吹得动，听得人心里踏实——那是老物件在说，水路也好，人生路也罢，心摆正了，路就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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