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老油坊的旧油锤认手艺

　　芝麻岭的山坳里，藏着间老油坊。坊里立着个青石榨床，榨床边靠着柄旧油锤，锤头是老铁铸的，包浆厚得发黑，锤柄是老枣木的，被手磨得能照见人影，是油坊掌柜胡老爹传了三代的物件。这油锤怪得很——你要是手艺地道，抡起来轻得像根柴禾，榨出的香油能香透半座山；你要是偷工减料，它沉得像块生铁，还专往你脚背上磕。

　　守着油锤的是胡老爹的儿子胡大壮，三十来岁，胳膊比常人粗两圈，手上的茧子能卡进锤柄的纹路里。每天天不亮，他就光着膀子抡锤，说油锤地砸在榨床上，是在跟芝麻籽打招呼。他有个小徒弟叫麻杆，十五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总爱蹲在油锤旁捡芝麻，说锤影里藏着会出油的金豆豆。

　　岭下有个新开的油坊老板叫孙滑头，总惦记着这油锤。他听说老油锤榨出的香油，能比别家多榨出两成，好几次想借去试试新芝麻，都被麻杆抱着腿不让，嘴里喊：想借油锤偷懒，油渣会糊你锅！

　　入秋那会儿，新芝麻刚下来，价钱比往年高了三成。孙滑头心眼活，往芝麻里掺了些瘪籽，还缩短了压榨时间，说新法子出油快。有个挑着菜担的大婶来打油，刚闻了闻就皱眉：孙老板，你这香油咋没香味？孙滑头脖子一梗：这是新品种，清淡，不腻！

　　麻杆蹲在油坊门槛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孙滑头来借胡大壮的滤油布，故意把油锤往他脚边挪了挪。他刚想说还是胡家的手艺地道，突然叫了一声——胡大壮抡锤的力道没掌握好，油锤擦着榨床滑下来，锤头的边儿正好磕在他的新布鞋上，惊出层冷汗。孙滑头的脸腾地红了，拎着空油桶就走，麻杆摸着油锤的枣木柄笑，油锤地轻磕了下榨床，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孙滑头的油坊就没人去了。打油的都说：还是老油坊的香油地道，滴在水里能浮三层花。有人问胡大壮：芝麻贵了，咋不涨油价？他用布擦着油锤说：这老伙计说了，香油是良心熬的，掺不得假。

　　初冬时，连下了三天雪，山路封了，芝麻运不进岭。孙滑头的油坊断了原料，囤的香油也卖光了，急得他直转圈，说再不开张就得关门。胡大壮看着急，把油锤在滚水里烫了烫，又往榨床里添了些自家存的陈芝麻，说让老伙计多香几天。

　　怪得很，老油锤砸出的香油，竟比往常更稠，香得连过路的野狗都往油坊跑。孙滑头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用陈芝麻榨油，却发现自家的锤子一砸就把芝麻压成了泥，根本出不了油。麻杆笑得直拍大腿：孙老板，你那锤子没摸过真香油！

　　孙滑头红着脸来求胡大壮，想匀点香油救急。胡大壮让麻杆给他装了两桶，说：都是混口饭吃，别让街坊断了油。他送空桶回来时，拎着只刚杀的老母鸡，红着脸说：大壮，以前是我短视，这鸡给你补补力气。

　　转年开春，胡老爹突然咳得直不起腰，痰里带着油星子。郎中说是常年闻油烟伤了肺，得用蜂蜜炖雪梨。麻杆急得直掉泪，孙滑头背着半袋新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县城见过好药材，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麻杆抱着油锤，用布擦锤头上的油垢：油锤油锤，救救胡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上油，不让你生锈。眼泪掉在锤柄上，顺着纹路流进缝隙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锤柄的裂缝里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罐野蜂蜜，金黄金黄的，还带着股芝麻香。

　　孙滑头一看就咋舌：这是崖上的野蜂蜜！能换半罐好香油！他自告奋勇陪着胡大壮去县城，把新榨的香油卖了，买回了止咳药。胡老爹喝了蜂蜜雪梨水，咳嗽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油坊门口看儿子抡锤了。

　　这事过后，老油锤成了芝麻岭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油锤在新锅里敲三下，说能日子香甜；谁家盖新房，用锤柄上的木屑混在泥里，说能驱虫。孙滑头也改了性子，油坊里再没掺过假，还总来帮胡大壮抬芝麻，说：这油锤教会我，手艺掺不得假，就像香油掺不得水，假了一眼就看出来。

　　如今那柄旧油锤还靠在老油坊的榨床边，锤头的包浆更厚了，枣木柄被摩挲得越发温润。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油锤的来历，胡大壮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这芝麻，看着小，心里有数，你对它下真功夫，它就给你真香味；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硬邦邦的油渣瞧瞧？

　　孙滑头后来把自家油坊关了，来老油坊当起了帮工，每天抡锤时都要跟学徒讲段油锤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油锤，一锤是一锤的实在，才能砸出像样的日子。

　　风一吹，油坊的木窗响，油锤偶尔被风吹得地碰下榨床，混着榨油的声，听得人心里踏实——那是老物件在说，过日子就像榨油，得实打实使劲，才能榨出甜滋滋的香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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