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迷茫不定

　　让被迫与之共处的旅人，在震撼、迷茫、甚至一丝被光芒灼痛的惶然之后，最终不得不为之折服，并……忍不住想要去靠近那光亮的源头，汲取那令人心安的温暖。

　　回到辰渊院。

　　樱时早已等候，欲上前伺候。

　　杨雪霁却轻轻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需要空间。

　　宇文成都闻言，本想进去的脚步在踏入暖阁前停了下来，并未入内。

　　他只是站在门口，仿佛只是惯例送她回来，沉静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着淡淡红晕、眉宇间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怔忡的脸颊上。

　　他的眼神深邃，没有询问，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沉静的包容。

　　如同深海，映照着她内心的风暴，却不起波澜。

　　片刻后，他亦颔首：“休息一会儿。”

　　依旧是简单的几个字，如同命令。

　　然后便转身离去，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拐角，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留下沉凝如山的气质久久不散。

　　房门被轻轻合拢。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

　　杨雪霁独自一人站在点着温暖烛火的暖阁中央，屋内是她熟悉的一切，此刻却无比空旷寂静。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那只曾被滚烫药汁灼伤、曾被他在量衣时强势扣住、曾在那颠簸的马车里被他稳稳托住、曾在那府门前失态地揪住他衣角的……手。

　　指尖冰凉，似乎还残留着他腰间那微硬的金属质感和玄锦的丝滑。

　　脸颊上火烧般的烫意尚未完全褪去。

　　更让她无法忽视的，是胸腔深处那如同被投入沸水后又猛地投入冰水般、交织着剧烈刺痛与巨大安定的奇异感受。

　　痛，是过往认知颠覆、信仰壁垒崩塌的残余眩晕。

　　安定，却是在废墟尘埃中，触摸到了那冰冷铠甲之下，如磐石般稳固、如赤金般纯粹、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孤傲脊梁。

　　“宇文……成都……”

　　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这个名字从唇齿间溢出时，不再是戒备和抵触的符号。

　　它像一把滚烫的钥匙，不仅撞开了尘封的误解之门，更在她心湖最深处，引发了一场无声无息的、结构性的海啸。

　　那深藏着的、被他强大存在感压制的怨怼之火——前世国破家亡的阴影，仿佛被他“堂皇之道”、“只为江山斩叛逆”的铁血誓言和绝对信任所浇铸的冰山，缓慢但坚决地覆盖、冷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冰裂纹般细碎光芒的崭新情感。

　　那不再是疏离的审视，不再是冰冷的交易。

　　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刚刚萌芽、连她自己都还无法清晰定义的东西——

　　是穿透层层迷雾后，震撼灵魂深处的“原来如此”的明悟；

　　是对那份孤高坚守的、发自内心的敬意；

　　是对那无声信任的、带着惶恐与暖意的回响；

　　是对那强大力量庇护下不由自主滋生的……依赖雏形；

　　甚至……在那冰山消融露出的、被灼痛灵魂的耀眼光芒的深处，似乎还滋生出一丝……让她感到恐慌又陌生的、近乎于“向往”的细微波澜。

　　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香，却无法完全吹散她脸颊的余热和心头的乱麻。

　　遥望着书房的方向——宇文成都平日居停处理军务的地方。

　　那里已亮起了熟悉的灯火，像黑暗中一座沉默却强大的灯塔。

　　杨雪霁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窗框上，闭上眼。

　　今夜，注定无眠。

　　她需要时间去整理这场灵魂的洗礼，去梳理那在孤光灼烧后，一片崭新却混乱的心域。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不仅仅是对宇文成都的认知。

　　或许，还有她自己的心，也悄然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从此以后，她与他之间那条原本泾渭分明的、名为“戒备”与“利用”的沟壑，已被这翻天覆地的洪流，冲刷得模糊不清。

　　而新的道路，正延展在她迷惘而悸动的心头，通向未知却又令人心魂震颤的前方。

　　晨曦微透，将辰渊院的窗棂染上一抹灰蓝。

　　杨雪霁一夜未眠。

　　宇文成都那句“堂皇之道，昭昭之威”如同洪钟，在她空旷的心房里彻夜轰鸣，震得那层名为“乱臣贼子”的坚硬外壳寸寸碎裂。

　　信任带来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既令人心惊，又滋生出一股奇异的暖流，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向往。

　　她需要锚点。

　　需要证据，需要来自外部世界的佐证，来确认她昨夜窥见的那道孤傲光芒，并非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宇文成都的骨血之中。

　　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和片刻的震撼，不足以完全抚平前世带来的国仇家恨阴影，她需要更广阔的拼图。

　　那个花钱雇来的影子——惊鹿，是时候启用了。

　　约定地点在城南一处废弃染坊的后竹林。

　　这里荒凉僻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几不可闻的溪水流动。

　　湿冷的晨雾弥漫，带着草木腐败与新芽交织的独特气息，正适合秘会。

　　惊鹿斜倚在一根粗壮的斑竹旁，身影几乎与背后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双手抱胸，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即使刻意掩饰，那股懒散中带着敏锐、锐利里透着几分随性的特质依旧鲜明。

　　看到杨雪霁出现，他并未站直，只是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算作招呼。

　　“啧啧，稀客啊，夫人。”

　　惊鹿的声音像砂纸打磨，带着一丝揶揄，“难得夫人惦记上了我这点本事？”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杨雪霁，眼神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夫人今日的气息，似乎……不太一样？心事重重？”

　　杨雪霁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语气努力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平静，直入主题：“有任务。”

　　“哦？夫人请讲，只要价钱合适，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属下……咳，暂时做不到，但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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